烏金世界

麥莎

一

一塊煤，原本

是一棵站立的樹

它在我的詩里

燃燒

我只關注它內部的閃電

二

一塊煤

黑就黑吧

它把一個礦工涂黑

它這是給一個礦工化妝

化妝的地方在黑黝黝的井巷

八百米深處

三

一塊煤，該已忘記了春天

多數春天是明媚的

唯有一個春天

是天塌地陷的春天

如果煤是一個人一定會罵道：該死的春天！

四

一塊煤告訴火焰說

愛我吧

我黑

我有些臟

我平淡無奇

但是我滿腔熱情給你，親愛的！

五

一塊煤說

我黑

黑有什么不好呢？

只要我不是黑暗

只要我拒絕黑暗

只要我與黑暗為敵

六

億萬萬年前的那一個森林之夢

已經走遠

那嘰嘰喳喳的小鳥們

不知道我已經變成了煤

不知道有一塊煤的胸腔

還飛翔著一只始祖鳥

還有啁啾的鳥鳴

還有綠

七

我黑得什么也看不見

當我第一眼看見了礦工

我不再是黑了

我的黑，礦工已經攜帶

我的黑，已被一盞礦燈照亮

我的黑，與火焰共舞

我的黑，是歲月的墨汁

我的黑，已是不朽

我的黑，像含著一粒鐳

八

這個世界除了火焰

還有什么值得我留戀的

火焰要帶我走

火焰要帶我去私奔

火焰擁抱了烏黑的我

她還給我忠貞不渝的愛情

我呢，怎能不掏出我的心肝

我的烏黑

我的赤誠

你看，她啊

親吻了黑黑的我

我已是她的俘虜

九

兩塊煤依偎在一起

兩塊煤在冬日

并不能一一取暖

它們竊竊私語，問

你愛誰？

一塊說，它愛礦工

另一個說，它愛一團火焰

十

我看見一塊煤的時候

我的目光是燃燒的

這煤的黑

讓我懷想到古代已經滅跡的恐龍

讓我驚訝地球的一次大災難

這煤的黑

讓我想到不死的一棵棵樹木

因腐爛而生

因腐爛而復活

十一

下到井底

我看到這些煤

這些煤

有的烏黑

有的明晃晃的

有一塊煤

我親切地放在手上輕輕撫摸

像撫摸著一只黑鳥

十二

井下深啊

我曾在井底步步涉水

井下的水一泓泓

洗濯著煤

有的是塊煤

有的是煤泥

它們離不了一個字：黑

這黑

讓我想到夜色

讓我想到烏鴉

讓我想到礦工臉頰上的黑

這黑

因為勞動

在詩里

是一種美學

十三

我和煤坐在一起的時候

我也是一塊煤

我下到八百米深處

對這些煤注目時

一塊煤

其實是在燃燒我

我的心里有一簇簇寂寞的火焰

十四

一個礦工下了幾十年的井

他是無法忘掉一塊煤的

一塊煤已經溫暖了他的生活

有的時候，一塊煤

在一次井下事故中

會讓一個礦工記住它是一塊憤怒的煤

并記住瓦斯突出、塌方

并記住攜帶好自救器

記住井下逃生的一條巷道

十五

我不知道我身體里有多少塊多少噸的煤

我惟一知道的

我身體里有它的黑

我身體里有它的火

既然這些煤已經存在于我

有時，我覺得自己是一個礦

十六

不要看不起一塊煤

你可能會看到一個拾煤的老婦

在一個煤場

在一輛緩緩駛過的煤車后

一次次

對一塊塊煤深深的彎腰

十七

在這個世界上

煤不會越來越多

煤會越來越少

或許有一天，它甚至會吝嗇

不肯給我們最后的一束火焰

那時，地球空了

地球真的空了

地球再也拿不出一塊煤溫暖我們

十八

我就要離開一座煤礦

像一塊煤一樣離開一座煤礦

可是我這個黑黑的礦工

無法忘掉它

因為我這個采光者

無法還給地球一塊煤

麥 莎：本名范北城，男，1967年生，河南滑縣人。河南省作協會員。作品見于《詩刊》《星星》《綠風》《詩潮》《北京文學》《中國煤炭報》《陽光》等多家報刊。曾被《青年文摘》《雜文選刊》《中華雜文網刊》轉載，并入選多種選本。曾獲《詩刊》“神農山杯”詩歌獎、河南省五四文藝獎等。主編《延伸詩刊》，著有詩集《寂靜的春天》?，F供職于河南煤化焦作煤業馮營電力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