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言：我愛你

無字倉頡

中午這段時間客戶少，我正專注于手機游戲，一個聲音在耳邊輕輕地響起：“同志，寄錢。”

我抬頭一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站在柜臺邊，穿一身印有“大鵬裝飾”字樣的天藍色工作服，手里捏著一疊百元鈔票，沖我羞澀地一笑。

我扯了張單子給他。他拿起柜臺上帶繩子的筆，迅速寫起來，不一會兒寫好了，把單子遞給我。他的字跡，非常工整，一筆一畫認真得像小學生。我沖他一笑，往電腦上飛快地錄起來：收款人，大丘鄉田洼村李素紅。我邊打字邊念出聲，他在旁邊連連稱是。

地址核對無誤了，下面還差一欄：附言。

我說：“附言寫什么？”

他像是沒聽懂：“附言？”

“就是給收款人的簡單留言，相當于短信。”我向他解釋，同時想到了我給男友發的手機短信，心里一笑。

他囁嚅了半天，還是沒有蹦出內容來。

我提示他：“就是你對收款人最想說的話。”

他似有所動，又像是缺少點勇氣，隨后終于拿定主意了，說：“問咱爸咱媽好！”

我撇撇嘴，覺得太平常了些。正要錄上這些字，旁邊手機嘀嘀響了，我停下來先翻看手機。是男友的短信，只有三個字：我愛你。我“呲”了一聲，不以為然——跟這民工兄弟一樣沒創意！

放下手機，一個荒誕的念頭在我腦子里產生了。我忍住笑，得意地對那男人說：“要不，在前面加幾個字吧？”男人惶惑地說：“您看可以就加。”我在電腦上寫好，側過身讓他近前看。他一看，馬上抿起嘴，難為情地笑了。我寫的是：我愛你，問咱爸咱媽好！

見他沒有反對，我就照此確認了。辦好一切手續，男人一臉甜蜜的樣子走了。

每個月的月底，總能見到男人來匯款，每次都是400元。我照例玩笑般地在附言里加上那三個字——有時候是：“我愛你，孩子學習掉隊沒有？給他換個新書包吧。”有時候是：“我愛你，娘的氣喘病好些沒有？藥不能斷頓。”還有：“我愛你，咱家的豬下崽了沒？”

我把這些附言當笑話講給男友聽，他捏著我的鼻子說我欺負人家農民兄弟。我“啪”地一下打開他：“人家說的那三個字，比你說的有分量！”

一晃大半年過去了，又一個月末的中午，男人來了，神色不大對勁兒，繃著臉，沒有了快樂的憨笑，難道他把錢丟了？

還好，他掏出了400元。我注意到，收款人變了，成了“韓昌桂”，后面帶一“轉”字。我仔細地錄完，小心地問他：“附言寫什么？”他沉吟了一下：“娘，把錢收好。”

打字時，我習慣性地打上了“我愛你”，又連忙刪除。他眼尖：“別消，留著！”我詫異地看他一眼，正要保存，他突然問道：“留言最多能寫幾個字？”“30個。”

“您稍等一下。”他在一張廢單上匆匆寫起來，邊寫邊數，寫完把單子遞給我，上面寫著：“娘，不怨素紅，怨就怨咱家窮，別讓哥跟她家鬧。過年我不回了，加班工資高。”我一數，剛好30個字。

打完30個字用不了15秒鐘，我卻錄得很慢，一字一頓。這時候，他開口了：“等等……”

“怎么？”

他說：“最后一句改了，改成‘過年放假我就回家，我愛你。”

11個字，不多不少！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

他不會知道，我那天天把“我愛你”三個字掛嘴邊的男友，昨天剛剛離開了我。

我們都一樣，永遠離不開的，是家，和里面那個叫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