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與愛情的斷層史

那些曾經(jīng)和我們朝夕相伴的東西，什么時候悄悄離我們遠去了，就像遙遠的初戀。

那些回憶，在某一天猝不及防地又回到了我們身邊，原來它們從沒走遠，因為它們早已融進我們青春的血液里。

懷舊總帶著幾分惆悵，卻也帶著溫暖。

諾基亞：

英雄遲暮最悲涼

○娃娃

《華爾街日報》評出的2012 即將消失的品牌中，諾基亞首當其。

對于我們這些80 后的人來說，如果有人做個調(diào)查：“你的第一臺手機是什么品牌？”我們絕大多數(shù)人同樣會讓諾基亞首當其沖。

1999年，一個戀愛中的女生如果能獲贈一臺諾基亞8810（基本上這不太可能），比現(xiàn)在獲贈一臺頂級豪華轎車更像傳說——那種拉風，那種有愛，在那時的空氣里鶴立雞群，不是現(xiàn)在年輕人能懂的。要知道，它在1999 年能輕松地滅了一個萬元戶。

當年，我的小舅還算是一個“高富帥”，逆風站在秋天的干燥里，氣定神閑地從雅戈爾內(nèi)兜里掏出諾基亞8810，拇指隨便那么一滑，咔嗒——金屬蓋既流暢且堅定的滑行，令小舅的脊背微微一挺。它鏡面般平滑的背板還可以當鏡子，照得見小舅臉上的每一顆痘和每一個黑頭，而且清晰度有點過分。

我用什么樣的手段得到這部手機不值一提，重要的是我用它干了什么——除了談戀愛，一個大學(xué)生還能用這么貴的手機干什么？

我拿著手機，臨風而立，手機怎么看怎么像偷來的，而我怎么看怎么像被包養(yǎng)的。其實，包養(yǎng)在那個年代并不大眾，而我確實是自己花錢買的手機，盡管養(yǎng)它已經(jīng)讓我殫精竭慮——虛榮是需要付出代價的，這就是諾基亞8810對我的教育。我在手機里存了147 條短信，所以基本上，它于我就是一封情書，記錄了愛恨情仇，青春苦短。

青春真的是苦短的，于人、于物都一樣。很快，彩屏出現(xiàn)，音樂手機平民化，而8810 看起來仍然像一個老貴族，帶著傷逝的優(yōu)越感，帶著懶得改變的老派頭——沒辦法，總有人吃這一套——直到我?guī)е@老派頭擠公車，我的“情書”被干凈利落地偷走。

就這樣，我以猝不及防的姿態(tài)告別了人生第一部手機。

起點那么高，從此踮起腳尖也越不過去——仿佛我的初戀。

同時告別的還有我的大學(xué)，人生從此真的開始了。有起有落，有悲有喜，為了琢磨他發(fā)來的一條短信而徹夜不眠的日子，再也沒有了。之后仿佛一種習(xí)慣，我用過8850、8910、8800 等等，相對百花齊放的手機們，這個系列單調(diào)、孤高，但是我仍然愛聽諾基亞那種玻璃和鋼化的外殼無縫滑動的咔嗒聲，材質(zhì)真到什么程度——如果你不小心，手就會被快速滑行夾破肉。在自己惱羞成怒的疼痛里，我琢磨出愛情的真感受：簡單而優(yōu)質(zhì)，其實是最美的。

這是諾基亞8810教會我的第二條真理。

后來，我的手機換成了iPhone，我從來不是柳下惠——時代的發(fā)展某種程度上造成人們對人和物的移情別戀，這是必然。

在網(wǎng)上偶然看到一則求助，一位孝順的兒子替父親詢問：“我能不能用諾基亞其他型號手機的內(nèi)膽嵌在諾基亞8810 的外殼里，當8810 使用。”8810 是他父親的第一臺手機，當父親老了，翻來找去想用的手機，還是8810。最后，這個大孝子還特地囑咐網(wǎng)友：“咱不考慮價錢。”

我心一酸：人生有很多東西，即便是不考慮價錢也換不回來了。

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段不肯告別的時光，它被寄托在各種物體上，人們對物件的依戀，只不過是那舊時光而已。

有消息說，諾基亞已經(jīng)淪落到要出售芬蘭的總部大樓以維持財務(wù)運轉(zhuǎn)。

而我的青春和愛情，也一去不返了。

CD ：

鎏金飛轉(zhuǎn)的年少光陰

○路很遠

2012 年春節(jié)晚會，拄著拐杖的陳奕迅和跑調(diào)的王菲合唱了一首《因為愛情》：

給你一張過去的CD

聽聽那時我們的愛情

有時會突然忘了

我還在愛著你……

那首歌還沒有唱完，我就跑回房間，在衣柜底下的箱子里亂翻。

幸好它還在——CD Walkman，以及上面刻的我那初戀女孩的名字：喬。

曾經(jīng)的愛，讓我們一路狼奔豕突，能留下多少舊物都是萬幸。我始終相信，人類本能上依賴熟悉的東西、抗拒陌生，從人到物到感情。所以，無論歲月多么長，會有多少人事穿指而過，但有些東西，見證過時光，從我們拿到它的第一天開始，就會成為永遠擦拭不去的成長痕跡。

那部CD Walkman 以及喬，就是屬于我的這段痕跡。

從認識喬到今天，剛好15 年。歲月變遷，我留在大都市做了一個小職員，而喬卻海歸回到那個小縣城，帶回來一個老外，她決定，在元宵佳節(jié)，和老外喜結(jié)良緣。

聽說人在結(jié)婚的時候，都會想起很多過往。

不知道在喬步入教堂那天，會不會想起曾在那個小縣城消磨掉的人生中最陽光明媚的日子，那部放過無數(shù)CD、用掉無數(shù)5 號電池的隨身聽，還有那個和她一起在樹下分享一副耳塞、同聽一首歌的少年。

據(jù)說在愛迪生發(fā)明電聲技術(shù)之后的100 多年里，唱片技術(shù)每隔25年就會有一次革命性的技術(shù)飛躍。從黑膠唱片、磁帶到CD，到后來的MP3。時代的巨輪轉(zhuǎn)啊轉(zhuǎn)，我們在其中某個25 年里，于歷史是一粒塵埃，于自己是一部傳奇。

上世紀90年代的電影、電視劇中，每個高大陽光的男生都會背著一個長長背帶的單肩包，包里放著圓扁的CD Walkman。“啪”一聲打開蓋，放進透著雷射光的CD圓盤，“啪”一聲蓋回盒子，按下開關(guān)，圓盤飛速旋轉(zhuǎn)，少年的歲月就隨著圓盤的飛轉(zhuǎn)，流向四面八方。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慶幸自己的英語足夠爛，爛到身為英語課代表的喬，都不忍心不借她的CD Walkman給我聽英語。

當然，我每次拿到CD Walkman 后，會轉(zhuǎn)身把音樂碟放進去，把英語碟塞進包里，以便下次再借。一來二去，借出感情是難免的事。后來，我們兩個人攢夠了5 塊錢就跑去賣盜版碟的音像店，讓老板把我們喜歡的歌都刻到一張CD上，然后我們耳鬢廝磨，擠在一起反反復(fù)復(fù)地聽。

那是17歲的花季之年，少女總有猜不透的心思，少男則滿懷躁動的心。

高考壓力越大，我們就越喜歡在晚自習(xí)前躲在安靜的角落，一人一只耳塞地聽歌，以為這樣就是叛逆，這樣就是紀念了青春。

記憶里，我們總是靠在開滿火紅鳳凰花的樹下。剛洗完澡的喬，身上氤氳著肥皂的清香。我們身后，是湛藍的天空和奶白的云朵。1997 年夏天的風，一直從我后背吹過來，揚起我白色的襯衫衣角。

那是我腦海中關(guān)于喬最清新的記憶，也是我整個高中，乃至走到今天這段冗長的時光里，最明快的一幕。

高考后，喬就要出國了。臨走前，她把CD Walkman 送給了我，上面鐫刻了她的名字。它是我高中懵懂歲月第一次戀愛的痕跡，是抹不掉的鐵證。

再后來就忽地一聲，進入了21 世紀。汽車沒有在天上飛，機器人還沒能在家庭里做家務(wù)，反而是聽歌的設(shè)備換了一撥又一撥。面對科技發(fā)展的洶涌大潮，我漸漸不怎么聽歌。有人說這叫“成熟”了，而我其實只是不習(xí)慣那些播放器而已。

這種不肯適應(yīng)有點不講道理，正如一代代人的成長是可以復(fù)制的，但記憶這東西只屬于那個時代，只屬于那些特定的人，各自有著莫名其妙的情懷。

IC電話卡：

卡住的是

最美的時光

○明仁

某天，我走在路上，突然天降大雨，猝不及防的我，一頭扎進路邊一個廢舊的電話亭。

電話早已不翼而飛，只剩下殘舊的軀殼。這座大都市里，每天人來人往，多少人對它視而不見，再也沒有人在電話亭里，向遠方的親人說出想念的話語了。

我們和時代一路狂奔，直到瓢潑的大雨把我困在這個窄小的電話亭里，而我縮著身子，想起了那些年排長隊打電話的苦日子。

10年前還是15年前，人們都還沒有樓盤要搶，只知道扎堆排隊打電話。我想現(xiàn)在的小孩是沒法想象在手機還不知是何物，甚至座機都還沒有普及的年代，我們是怎么打電話的。

1997 年，我剛上高中，校園里裝了兩個電話亭，每天下課，同學(xué)們就排著隊等著打電話。這種情況，在夜里更為壯觀。原因如你所知，夜里更適合訴衷情。所以每當夜幕降臨，校園里的幾部電話旁總是排著長隊，每隊至少有七八個人。等待是非常讓人焦心的，如果排在前面的人三言兩語就掛了電話，后邊的人心里就特別爽，趕緊上去握著還有溫度的聽筒，插入IC 卡，撥出一串長長的號碼，開始訴說一天的掛念。當然，要是遇上竊竊私語沒完沒了的，是會引發(fā)血案的。

我曾親眼看見兩個人為打電話而起沖突。一個脾氣火暴的猛男直接沖上來掛掉前面一位女生的電話，沒想到女生的男友就站在旁邊，撿起一塊磚就拍了上去。場面相當壯觀。

那個時候，我見過最美的情景，是在宿舍樓下，一男一女分處兩頭，同時拿起聽筒，喁喁細語一陣，又同時掛掉電話，行動特別有默契。他們連一顰一笑都是同時的，男生上揚的眉角和女生嘟起的小嘴，刻畫了專屬那個時代最純凈的青澀。

不知不覺十多年過去了，連小學(xué)生都開始用手機了，街頭的電話亭早已凋零成頹垣敗瓦。龍應(yīng)臺說，科技的進步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文化的退步。我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是在前些天整理抽屜，翻出了一大盒收藏的電話卡的時候。現(xiàn)在我連短信都懶得發(fā)了，有事直接用微信語音呼叫，溝通變得簡單便捷，但我心里有了一種空洞……

躲完雨回到家，我突發(fā)奇想，對Iphone 的Siri發(fā)出一條命令：查一查哪里有賣IC 卡？Siri 運轉(zhuǎn)良久，沒有給我一個答案。

我躺在沙發(fā)上，把腳搭在茶幾上，旁邊的老音箱里又傳來那首歌：“當一切走到終點，當我們想說再見，沉默不是最好的回答，卻也有著迷人的味道。”

是的，我依然留戀關(guān)于記憶的最后一點溫存，因為心里知道，成長的過程中，總有一些美好的情緒，與物共存。

空白磁帶：

一顆在記憶里

發(fā)光的鉆石

○一水

微博上流傳著一張圖片，上面是一盒磁帶和一支鉛筆。旁邊寫著：如果你知道這東西怎么用，就說明你老了。

當時，我坐在38 層高的寫字樓里，光線明亮，兀自笑了笑。

我不想矯情地說自己老了，只是當念出“磁帶”兩個字的時候，恍然一股烈酒涌上喉頭——我的青春歲月與磁帶息息相關(guān)。

上初三那年，我的偶像是郭富城。對于追星族來說，必須擁有偶像的全部專輯。但是那個年代零花錢畢竟有限，而一盒最新正版音樂卡帶是7.9元人民幣，如果要搜羅所有的專輯，對于當時的我們來說，無異于需要一筆巨資。所以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轉(zhuǎn)向TDK空白磁帶，它可以反復(fù)翻錄所有你想聽的歌，甚至可以錄下我們想要說的話。

關(guān)琳是我那時最鐵的朋友。那個時候的感情很簡單，一盒7.2 元的空白TDK，不僅能傳達友情，更能表達愛情。

關(guān)琳當時正沉浸在甜蜜的初戀中。她喜歡的男生住在我家樓下，我自然是穿針引線的人。男生喜歡的音樂，關(guān)琳總要千方百計為他找到，然后錄在TDK 磁帶上，讓我傳給他，當然偶爾也會有甜言蜜語的傾訴滿足一下我的八卦。

有一次，我拿到關(guān)琳翻錄的卡帶后想先聽為快。收錄機里傳來羅大佑的《你的樣子》。歌曲結(jié)束后，空格了幾秒鐘，傳來關(guān)琳對男友的生日祝福，最后以一句“希望我們的愛情長長久久”結(jié)束，剛好被開門進來的我媽聽到了。

時隔多年，我依然會想，如果那時我沒有偷聽那盒卡帶，如果我媽沒有聽到那段祝福，關(guān)琳的初戀會不會延續(xù)得長久一點。總之，那時的父母視早戀為洪水猛獸，媽媽去找關(guān)琳的媽媽，然后關(guān)琳很快轉(zhuǎn)學(xué)，一段青春的愛情消失在夏日的熱風里。

到我上高中的時候，小小的卡帶已經(jīng)被音像店老板們嫌棄地擱在了小角落里，滿大街開始風行CD。再后來，就連替代磁帶的CD 也被數(shù)字化科技所替代，卡帶在音像店里更是不知所蹤。

我從北方的小城鎮(zhèn)來到南方的大都會，南轅北轍，飄蕩流離。我在這里零零散散搬了很多次家，被同事冷嘲熱諷過，也被房東趕出過房子，住過10 塊錢一天的集體床榻，也被人騙走過身上最后的100塊錢。

當我用歲月逐漸換取了經(jīng)驗以及能力的時候，我終于有了自己的住所，當年我?guī)淼暮芏鄸|西都已經(jīng)被丟棄，唯獨那些再也無法播放的磁帶被放在床底木盒里，從未想過丟棄。每每看見它們，都讓我恍惚之中聞到了歲月的味道。時光仿佛回到十幾年前，梳著學(xué)生頭的女孩，靜靜地坐在雙卡錄音機面前，等待一盒磁帶翻錄完成。那一天，肯定陽光明媚，就像我們每個人的年少時光；那一天，肯定心無雜念，就像我們每個人的明媚青春。

編輯 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