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宇晏
大浪淘沙,淘出了一個郭川
他獨自遠航,歷經138天太平洋、大西洋和印度洋上的大風大浪,歷經海上各種極端惡劣天氣鋪天壓境,歷經汪洋大海中一葉扁舟無盡的孤獨,他回來了。
郭川成功了。獨自一人,以40英尺的小型帆船,沒有任何能源動力,純靠自然風力,并且完全不接受岸上任何物資補給,138天連續在大海上航行不著陸。從青島出發,穿越太平洋,橫跨大西洋,北上印度洋,穿越臺灣海峽,以消瘦憔悴、減了16斤的狀態回到青島,然而精神上顯然獲得了巨大的成功。
他環繞了地球整整一圈。這是人力的勝利,是人類重溫自然力時代的偉大歷程。
郭川,青島人,1989年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飛行器控制專業碩士畢業,隨后到北京大學進修MBA,后任職于中國長城工業總公司宇航部,參與國際商業衛星發射工作。
彼時的郭川,還是一個坐鎮在衛星發射室里的一個科技人員。
他的冒險精神初現于1990年。當時,郭川開始迷上戶外滑雪,并且一發不可收地開始迷上各種類型的冒險運動——滑雪,滑翔傘,滑水,到沙漠開飛機,到菲律賓潛水,到澳大利亞滑翔……
或許自小生于青島,海的壯觀讓他早萌探險之心,或許因在北航讀書時遙望茫茫星際感到宇宙的蒼茫未知,郭川對于自然界冒險運動富有天分,心向往之。
2008年青島舉辦奧帆賽,郭川再度與新的冒險運動結緣一遠洋帆船。
中國海岸線漫長,延綿幾萬里,可是海上冒險精神似乎從來不是中國人的基因。因此即便在沿海大市青島,在2008年以前,遠洋帆船運動起點幾乎為零。而郭川“聽從心靈的呼喚”,走向大海,自然就成為了中國在這一項目的先行者和開拓者。
在法國自費接受專業訓練、參加克利伯環球帆船賽……郭川成了一名職業帆船手。看天識云,駕馭海浪,操控船只,海上生存能力爐火純青。
2008年,郭川經歷了最大的一道坎。在海上,他忽然精神全面崩潰,全身肌肉僵硬,不言語,失眠,自閉,趟在床上只想著自己現在這種生活甚至整個人生,是否沒有任何意義?
通過電話溝通,私人醫生告訴他,他得了嚴重的抑郁癥,建議必須立即終止比賽,上岸治療。
不過郭川在隱隱之中感到,如果這一刻放棄,將導致今后長期的心理陰影,永難克服。憑著意念,他居然堅持了下來,硬是撐到岸邊。
經過這道坎,郭川煥然新生,內心無比強大,對于海洋的恐懼也完全克服。
2012年10月4日,郭川乘坐帆船抵達釣魚島海域,日本海上保安廳出動6艘巡邏船和多艘直升飛機企圖進行包抄夾擊,關鍵時刻,郭川得到中國漁政船“舟山號”和“201號”的接應,順利地離開了釣魚島海域。
2012年11月18日,郭川正式從青島出發,開始單人不間斷環球航行,向世界紀錄發起挑戰。
重溫人類先祖的歲月
人類在現代都市生活太久了。他們忘記了自己的祖先如何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中白手起家,忘記了早期人類面對偉大自然力感到茫然無助卻依然奮起抗爭。
不過,有時人們也會嘗試著以各種方式重溫那個年代。比如寫小說,18世紀英國一篇膾炙人口的探險小說《魯濱遜漂流記》,讓安定的人們涌起對探險的激動。實際上從15到18世紀,整個西方都在“漂,流”當中,在“漂流”中,他們發現了美洲,發現了澳大利亞,發現了黃金和礦藏,鍛造出強大的科學技術能力。因此9世紀德國哲學家黑格爾將“海洋精神”歸入西方民族的核心價值,區別于老成持重的東方文化。
當海洋的時代到來,中國是否應當重新思索東方保守內陸文化所帶來的局限性,并以海洋探險精神作為民族性格弊病的一種補充,形成更為殛陴的民族性格?青島的地域文化價值或許就在于此,齊文化與魯文化當齊頭并進。
郭川航行期間,岸上的團隊記錄了他的一切:
“2012年12月3日,船上雷達系統出現故障,無法修復,郭川不得不剪斷雷達的電纜并徹底放棄對它的使用。12月27日,青島號大前帆突然發生破損,帆墜落水中,郭川緊急將船停住,在漆黑的夜里花費一個多小時把帆從水中撈起。
2013年1月7日,大三角帆的卷帆器意外發生故障,導致帆的一條邊被撕裂,暫時無法使用,郭川不得不臨時換上小球帆替代。2月25日,青島號開始掉頭北上,艙內的柴油發電機出現故障,經過緊張檢修后恢復正常。”
這些記錄,讓人讀了心寒。海上獨行,艱險萬分。
“這會還是風和日麗、晴空萬里,一轉眼就烏云密布電閃雷鳴。”郭川說,因此他每次睡覺只能睡20分鐘,在淺淺入夢20分鐘后,鬧鐘強制喚醒,隨即仔細觀測天氣,檢測儀器,確保完全安全之后,才能再度入眠20分鐘,然后再喚醒,反復如此,持續138天。
郭川的年夜飯是一包冷凍脫水食品、一袋臘腸、一瓶白酒、一盒罐頭,這幾乎是138天旅程里最為豐盛的晚餐,大多數時間里,郭川只能吃冷凍脫水食物——一種方便航海攜帶的糊狀食物,吃多了就會難以下咽,因此郭川也常處于極其饑餓但吃不下食物的境地。
合恩角是美洲大陸最南端,堪稱世界上海況最惡劣的航道。由于風暴異常、海水冰冷,歷史上曾有500多艘船只在合恩角沉沒,兩萬余人葬身海底,被航海界稱為“海上墳場”。郭川頂著極大的自然環境壓力和精神壓力,在每天睡眠不足4小時的情況下,順利繞過了合恩角。他還向海中投入了一個紅牛漂流瓶,里面藏著一張紙條:“我是一名中國水手,我正在環球航行。”
在旅途的后半程,郭川開始吃不下東西,無法睡覺。但郭川說,這些都是次要的,最難受的是茫茫大海帶給他的一種絕望。“當你行至大洋中間遙望故鄉,那種遙遠會把你的心絞碎;當回到臺灣海峽時,看似離家很近了,但就是到不了,同樣會令人沮喪、絕望。”岸上的郭川回憶海上,依然感到辛酸。
風蕭蕭兮易水寒
一方水土出一方人。
余秋雨說,在兩千年多前,古老山東有兩種不同的文化:魯文化和齊文化,然而歷史選擇了魯文化,華夏文明選擇了孔孟思想。
在兩千多年以后,更有海洋特質的齊文化,是否應當重新崛起?
海洋給沿海人民一種性格:英勇無懼。與內陸民性的內斂、持重、中庸和保守不同,沿海民性更具有一往無前的創新開拓精神。
記者問,為什么要去航海?
郭川說,這個問題就類似于問登山者為什么要登山,他們會說“因為山在那里”,問一個老外為什么航海,他會說“這是我整個的人生,我沒法回答你”。而對于郭川自己而言,“這項運動能讓我分泌腎上腺素,當你在海上遇到風暴,你通過思考和操作去征服它,真的能產生一種快感,而且能使人上癮。”
“我在航程中經常五六天不睡覺,沒辦法,大風大浪,無形的對手就在那個地方,天氣在跟你作對,你要調動你所有的智慧、精力,全神貫注地去對付它。”郭川說。
這讓人頓悟為何海洋民族如英國、日本大多性格強悍,也令人頓悟膠東的民風為何與魯西的民風完全不同。
因為出海就是冒險,常出海就能培育出強大的冒險精神。不要覺得郭川平安歸來,就低估航海事故的發生概率。“這次能成功非常不容易,自己都難以相信,這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多方面的配合,成功的概率只有三成,今后即使再挑戰,也不奢求一直能成功。”
每次郭川出海,妻子都要其保證“一定回來”,得到這個保證之后,家人才忐忑不安地送行。而對于郭川來說,這種“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氣勢,或許正是一個男人最為向往的。
著名學者余秋雨對海洋文明有獨特見解。
他說,是海洋探險,讓西方人獲得了強大的科技實力。“航船需要科學,航海者對天文地理都要非常熟悉。連哥倫布都要研究天文學,研究無數的學問,包括天文學、地理學、機械學,才能出海。”
他說,是海洋探險,讓西方人獲得了強大的創新動力。“航行者要尋找新的地方,尋找新的碼頭,尋找新的彼岸,一切都是新的,要尋找新的航速和航線,在不同的氣候和地理環境下,在不同的季風和洋流的情況下,遠航者不能靠復古的、傳統的東西,而是每時每刻都用自己的生命走在創造的第一線。”
從科學技術,到創新精神,海洋文化的價值似乎已經上升到極高層次。
正在經歷重整、即將走向復興的中華文化,在保持溫和的同時,是否也需要強悍的海洋精神作為補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