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朋友

王扶

我們曾經認為自己是渺小的一族。人們都叫我們是古老的低等植物。說起來也真讓人臉紅，你看我的大蕨哥哥、小藻弟弟，還有我——苔蘚，確實比不上那些種子植物。他們能開美麗的花，結有用的果，或生長出珍貴的木材，可我們哥兒幾個有什么用呢？不用等別人說風涼話，我們哥兒幾個一商量，決定離開大家，躲到那些人們不容易找到、不容易看到的地方去。

于是，大蕨哥哥藏到山谷、林間和沼澤地帶去了。

小藻弟弟一下子鉆到了水里，什么海里、河里、湖里、池塘里……到處躲藏著。

我呢，因為生來極矮小，則躲在森林的地面上、水中的巖石上，或者池塘和小溪邊，要不然就在沙地、荒漠、石山上，四處為家。

大蕨哥哥的心中是最痛苦的。他想到在遙遠的古代，他的祖先們曾是地球上的巨人，身高幾十米，光莖就有兩米多粗呢！后來他們由于地殼的運動變遷，被埋在地底下，年深日久炭化后就成了今天的煤，為人類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可是今天，蕨家族的兄弟姐妹盡管有一萬二千多個種類，但除了樹蕨大姐以外，其他的都沒有祖先那樣的高大身材，他們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用處。這叫大蕨哥哥怎么能不哀傷呢！

可是有一天，大蕨哥哥呆的山谷里來了兩個小姑娘，她們為了尋找丟失的羊而迷了路。

“姐姐，我真的走不動啦，我餓極啦！”一個女孩眼淚汪汪地說著，坐在了地上。

“好妹妹，坐在這里會餓死的，咱們還是找路去吧！”另一個女孩說著，拉起妹妹的手。

姐妹倆拖著疲憊的身子，勉強搖晃著又走了起來。可是沒走幾步，妹妹就一頭栽倒在大蕨哥哥的身邊，再也爬不起來了。大蕨哥哥真想幫一幫這兩個小姑娘。他用自己的手指去推扶小姑娘的頭，可是他的力氣太小了，只是把手指攪在了小姑娘的頭發里。他傷心地嘆了一口氣：

“唉！我能為她們做些什么呢！一棵沒出息的蕨！”

“妹妹、妹妹，你怎么了？你睜眼啊……”姐姐趴在妹妹身上哭喊著。

妹妹半晌才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唔！我餓呀！”

姐姐一把抓住了大蕨哥哥，恨恨地說：“可惜這些草都不能吃，真是些廢物！”說著她狠勁地一拔，竟把一棵蕨連根拔了出來。大蕨哥哥心里一陣絞疼，因為他就是犧牲了自己也幫助不了別人啊！

突然，姐姐撫摸著蕨的根叫起來：“哎呀，這不是蕨根嗎？”她記起來，爺爺活著的時候，常在秋天挖出蕨根，搗碎了磨成漿，瀝出淀粉來。那粉可好吃呢！“說不定這根也能這樣吃呢！”姐姐忙用衣襟擦凈根上的泥土，使勁咬了一口，根里流出了白水，但有些麻口。

姐姐又把蕨根放到餓得奄奄一息的妹妹嘴里，妹妹使勁兒咬了一口又吐了出來，說：“不好吃！”

“傻妹妹，人餓極了連草根、樹皮都能吃哩！這就是爺爺常做淀粉用的蕨根。將就著嚼一嚼吧！我們總不能餓死在這里啊！”

妹妹也實在餓壞了，把蕨根塞在嘴里機械地嚼著。勇敢的姐姐卻滿山谷地跑著、爬著，挖出那些蕨的根。

漸漸地，妹妹的嘴麻木了，但身上卻有了力氣。兩人挖了一堆蕨根，圍坐著嚼了起來。

“這根可不如用它制出的淀粉好吃。”妹妹說。

“是啊！可多虧了它我們才沒被餓死！”姐姐說。

“真應該謝謝這些救命的草啊！”姐妹倆同聲說。

大蕨哥哥激動極了，心中不由得又產生了祖先們有過的那種榮譽感——誰說我們是最沒用的東西，我們救了兩個饑餓的人的性命！

這件事使蕨們一下子產生了信心。他們努力把自己的根長得又粗又壯的，在里面儲藏了許多淀粉，好讓人們在秋冬時節挖出來食用。而大蕨哥哥再也不傷心痛苦了。他那水靈靈的大葉片伸展開去，孕育了千千萬萬個孢子。這些孢子漸漸變成褐色的粉末，看去很像一粒粒種子。他們隨風在空中飛來飛去。當他們游玩夠了的時候，有的落在樹林里，有的來到山谷中小河的旁邊，還有的落在沼澤地帶。在雨露的滋潤下，這些小孢子發芽了。又經過不斷的生長，長成生著一排排整齊的小葉的植物。

再說小藻弟弟，他們兄弟不像大蕨哥哥當初那么悲觀，都有一股不服氣的勁頭。他們兄弟幾個一合計，決定：綠藻住在淺水里，褐藻住在較深的水里，紅藻住到大海里去。

他們最早的朋友是水中的那些魚呀、貝呀等水生動物。

魚兒最歡迎他們，常感激地說：“小藻兒兄弟，你們不僅供給我們食物，還使我們呼吸得暢快多了！”

“為什么呀？”一條小魚兒不解地問那些大魚們。

“因為小藻兒兄弟住在水里邊，他們的葉肉里有個制造氧氣的工廠，這個工廠不斷地向水里散發著氧氣唄！”

說著，魚兒在藻類中間愉快地穿游、嬉戲著。小藻弟弟的心里也感到甜蜜蜜的。他和他的兄弟們常想：別人越是看不起我們，我們越要努力多工作，變成有用的植物。

果然，褐藻弟弟很快得到了人類的垂青。原來，有一種褐藻——海帶，被人們發現是一種味道鮮美又富有營養的食品，從此被人類大量培養繁殖起來。

藻類弟兄們誰聽了不歡欣鼓舞呢？生活在深海里的紅藻兄弟們，向來是最靦腆的，這時也忙把自己的紫菜、石花菜等獻出來，送給了人類。

他們很快成了人類的好朋友！

藻類弟兄們的成績，在我們哥兒幾個中是最大的，常常使我羨慕不已。我覺得在哥兒幾個之中，只有我——苔蘚，才真是最不起眼、最沒出息的了。因此我總是生長在那些光禿禿的石頭上，在那里常常沒有綠色的生命存在。其實，我是多么愿意和那些綠色的伙伴們生活在一起呀，但我又很怕看見他們的白眼，怕聽到他們的冷嘲熱諷。因此，我這個低等植物只好躲得離大家遠遠、遠遠的……我甚至躲到了這不毛之地——火山上來。

這是一座死火山。大約在幾千年以前，這里也曾是一片綠色的生命之海。可是火山的巖漿燃燒了一切，毀滅了一切。這里再也沒有一株草、一棵樹，因為這里除了像焦炭一樣的火燒石以外，沒有任何綠色伙伴們可以安身的土壤。

這里是一片死寂——沒有生命的荒涼和死寂。而我和我的家族們卻躲在這里。

“啊！多么寂寞！”我和我家族的兄弟們常常悲嘆著，流出酸性的淚水。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我們也一代一代地更替著，那酸性的淚水不斷地流啊流……

“別哭了，苔蘚兄弟！你們的眼淚使我的心都要碎了。”沉默了千百年的巖石忽然忍不住開口了。

“人們都說我們永遠是最沒出息的、最無能的，這叫我們怎能不傷心呢？”我們說著，淚水流得更多了。

“看看吧！我的身體都被你們的淚水溶酥了。我的心，眼看也要碎了。”巖石悲傷地說。

我們一看，巖石果然被我們的淚水侵蝕得斑斑駁駁的，酥了，脆了……

在一個大雨的夜晚，我和我的兄弟們只覺得身下那些堅硬的石頭變軟了，軟得那樣舒適。

第二天，太陽出來的時候，我們發現，身下的石頭竟真的碎了，分解成了泥土。大伙兒吵吵起來：

“沒想到，我們竟連石頭的心都能感動！”

“如果真把這石山變成土壤，那該是怎么個情景呢？”

“那時候，綠色的伙伴們就能在這里安身了，這座死山就又會有了生命！”

“啊！這么說來，咱們可以當個開路先鋒啦！”

“原來我們還是偉大的拓荒者呢！”

“苔蘚萬歲！拓荒者萬歲！”

兄弟們狂熱地喊著、叫著、笑著，因為我們終于找到了自己生存的價值，找到了生活的勇氣——我們就做那勇敢的拓荒者吧！

一個風和日麗的春天，幾只鳥兒飛來了。啊！他們帶來了植物的種子，帶來了高級植物的綠色的生命。

種子落在了我們耕耘出的土壤中。我和兄弟們日日夜夜地盼啊，盼啊！

雨水滋潤著，陽光溫暖著，千百萬個苔蘚兄弟關心著，綠色的芽終于破土而出了。

她是那么嬌，那么嫩，但又是那么美！

這些種子植物曾讓我們兄弟多么妒忌、自卑，但今天，兄弟們卻是那么地鐘愛她——因為她給這死寂的石山帶來了光明，帶來了高級生命。而這一切功勞是屬于我們——苔蘚兄弟們的啊！

死山就要復活了！

她每生長一節，她每吐出一片嫩葉，都會引起我們兄弟的激動。因為她的成長象征著對我們勞動的報償。拓荒者的勞動是艱苦的——那是要付出多少血淚的啊，但那卻是偉大而光榮的！

從此，我和我的苔蘚兄弟們世世代代，為沙地、為荒漠、為巖石辛勤地耕耘著。我們永遠是默默無聞的，但我們再也不因自己的渺小而感到自卑了，再也不怕別人看不起了。

請看我們的后面，一叢叢的鮮花，一座座的森林、一片片的莊稼、一塊塊的草場——

寫下了拓荒者的光榮，記錄著我們的功績！

我們這三個朋友：大蕨哥哥、小藻弟弟和我——苔蘚，忽然明白了一個真理——大自然賦予了每一種植物以特定的作用。我們既不應該自卑，也沒必要狂妄，重要的是應該努力發揮自己的長處，給大自然以回報，為大自然貢獻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