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使民主運轉起來

寧超

哈佛大學的羅伯特·D.帕特南（Robert D.Putnam）教授一九九三年出版的《使民主運轉起來》一舉奠定了他在西方學術界的權威性地位，該書出版不久即獲得了美國易斯·布朗羅圖書獎。《經濟學家》雜志稱此書的學術價值“足以與托克維爾、帕累托和韋伯的著作齊名”。

帕特南以“制度績效”為研究主線，目的是要增進我們對民主制度之績效的理解。通過對意大利自一九七零年開始的政治制度變革試驗長達二十多年的追蹤研究，通過實證的調研和數據的搜集，以及模型的演算和數據分析處理，作者得出結論：“公民共同合作的社會契約基礎，不是法律的，而是道德的”；“改變正規制度能改變政治實踐”；“制度的歷史大多發展很緩慢，建立社會資本并非易事，然而，它卻是使民主得以運轉的關鍵因素”。

本書的突出學術價值在于作者將全新的“社會資本”、“治理”和“善治”等新的政治分析框架納入到了對于意大利民主制度績效考評和制度變遷的分析之中，成功借助制度績效的標準對于“二戰”后結束法西斯專治統治的意大利，如何利用自己悠久的公民傳統，實現社會的善治和民族的繁榮。

本書的編寫和布局是這樣的：全書分為六大章，導論是作者寫作的緣起和對于全書提綱挈領的概要介紹和相關文獻綜述的整理，以后四章都是以一個問題開始，以另一個問題告終。在第二章中，作者借助“改革的過程是怎樣發生的”，“改革對于基層政府的品質和政治實踐產生怎樣的影響”和“新制度對于政治家、政治權力和選民的不同影響表現”等問題考察了新制度的建立及對意大利政治治理、政治權力和資源分配的影響；第三章，作者借助衡量制度績效的十二項指標結合選民的評價對意大利二十個地區的決策過程和政策實施做了全面的比較分析，得出并不存在一個“最佳的統治方法”；第四章作者憑借經濟社會的現代性和公民共同體社會的工會、教會及信仰和政黨的影響解釋了制度績效的地區性差異，得出了“公民化背景對制度運行的方式是重要的”，“解釋好政府的最重要的因素是一個地區的社會政治生活接近公民共同體的理想狀態的程度”，演化為公民生活和制度績效具有很強的正相關性；第五章，作者從歷史的角度分析借助傳統政治生活的遺產（表現為南方的君主制的諾曼王國和北方的城市共和國）和公民共同生活的共同體的發展揭示了公民傳統的應變力和持續性，證明了歷史的作用，不同地區間存在制度成功與否差異的原因；在第六章里，作者利用集體行動和社會資本理論，說明為什么歷史傳統能如此穩定持久地存在。

《使民主運轉起來》的產生有其特定的歷史背景，二十世紀七十至九十年代自由主義民主的意識形態和社會實踐不僅在意大利，而且在全球都得到了新的發展，但是，“一方面自由民主的學理地位在上升；另一方面人們對它的實際運行卻越來越不滿”。如何突破民主制度實際運行的障礙，找到提高政治制度績效的途徑，成為那個時代對民主理論學者進行理論創新的呼喚，該書恰逢其時地用關于社會資本的理論回應了時代呼喚，這一理論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民主理論界最有價值的研究成果之一。

“社會資本”理論作為政治分析的全新邏輯框架，追溯社會資本的發展，我們發現：一九八零年，法國社會學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 Bourdieu）在《社會科學研究》雜志上發表的題為《社會資本隨筆》中首先提出社會資本概念，他認為，個人在社會結構中的社會網絡聯系以及成員資格是其社會資本，與其他資本一樣，能令擁有它的人獲得回報。美國著名的社會學家詹姆斯·科爾曼（James Coleman）后來發展了社會資本理論，他在承認社會資本是作為個人擁有的資本財產的社會結構資源的同時，還指出社會資本是屬于個人但又存在于人與人的關系之中的社會結構資源，屬于公共物品，尤其是將社會資本視為“一種責任與期望、信息渠道以及一套規范與有效的約束，它們能限制或者鼓勵某些行為”；林南在堅持認為社會資本有利于社會行動這一基本特征的基礎上，把社會資本定義為“行動者在行動中獲取和使用的嵌入在社會網絡中的資源”；布迪厄認為社會資本是“與群體成員相聯系的實際的或潛在的資源的總和，它們可以為群體的每一個成員提供集體共有資本支持”。帕特南指出：社會資本是指社會組織的特征，諸如信任、規范以及網絡，它們能夠通過促進合作行為來提高社會的效率。帕特南的社會資本理論大不同于前人的研究，主要表現在：一是變更了社會資本所有者，還原了社會資本的本質屬性。帕特南用社會資本理論研究的問題，是擁有不同社會資本的社會制度能獲得怎樣的績效回報，而非擁有社會資本的個人能得到什么。在作者的理論體系中，社會資本的所有者已經從個人易位于社會制度。社會資本屬于特定社會制度的觀點，更全面地反映了社會資本的本質屬性，為我們認識制度與社會資本的關系建立了理論框架。二是解釋了社會資本的來源，有助于我們認識社會資本演進的一般規律。作者的研究表明，社會資本在與經濟、政治制度互動中形成，在長期的歷史中演進，具有“路徑依賴”特性。揭示了制度建設、歷史傳承與建立社會資本之間的相互關系，明示建立社會資本并非易事，為今后如何建立社會資本提供了理論指引。三是給出了解決集體行動困境的答案，建立了公共精神與制度績效的因果關系。集體行動困境或曰集體行動邏輯，是行動個體的理性行為的非合作博弈結果，是根植于人性“惡”的客觀存在的社會現象。“所有社會制度的績效，從國際信貸市場到地區政府，到排隊乘車，都取決于我們如何解決這些問題。”作者不贊同霍布斯和奧利·威廉姆森克服集體行動困境的解決方案，認為“集體行動的困境，可以利用外部的社會資本加以克服”。社會資本如果存量足夠的話，就能夠實現更好的社會均衡。“良性循環會產生社會均衡，形成高水準的合作，信任，互惠公民參與集體福利。它們成為公民共同體的本質特征。”至此，作者建立了一個用社會資本解決集體行動困境——產生良性循環的社會均衡——增強公共精神、提高制度績效的社會資本的關系環，將社會資本與制度績效緊密聯系在一起。由于帕特南在《使民主運轉起來》中對社會資本理論的創新，使這一理論沖破了個人層面的羈絆，給我們提供了應用其框架研究多種宏觀問題的新途徑。

目前，中國正處于社會轉型的關鍵時刻，在經濟領域取得巨大成功的同時，政治領域的民主化嚴重滯后于經濟領域的發展。基于帕特南教授的“社會資本”，或許可以嘗試實現中國的“善治”和“良治”的發展，促進民主的發展，達到公共社會的健康成長。

（《使民主運轉起來——現代意大利的公民傳統》，〔美〕帕特南著，王列、賴海榕譯，江西人民出版社二零零一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