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開放

魏煒

孫君局長剛一上任，就拋出了一個建議：早餐開放，借以解決周圍百姓就餐難的問題。局領導們都說這個提議好，孫君就問楊耀有什么想法，楊耀忙說沒問題。

楊耀這才明白，孫君這是存心要整他啊，這報復終歸還是沒躲過去，終于來了。

楊耀現在是局里的后勤處副處長，專門管食堂。早幾年，他跟孫君在另一個局里工作。那時候，楊耀在行政處，正科級。孫君是辦公室主任，也是正科級，別人見到他，總是叫一聲孫主任，只有楊耀叫他的名字。楊耀看不上孫君，覺得他只會寫點兒拍馬屁的文章，為這他沒少擠兌孫君。后來，孫君被提拔當上了副局長，楊耀動用了不少關系，這才調到了這個局，還升了一級。也是命里該著，現在人家也調到這個局了，還當了一把手。

楊耀唉聲嘆氣地回到辦公室，正想著該怎么逃過這一劫，孫君卻跟著進來了。楊耀愧疚地說：“孫局長，以前我做得不對，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往心里去。人家都說宰相肚里能撐船，孫局……”孫君拍了拍他的肩膀，嗔怪地說：“搗鼓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干嗎！不瞞你說啊，我剛到這個局里，一個熟人也沒有，還得靠你給我撐著呢。我是把你當成自己人，你可不要給我掉鏈子啊。這早餐開放的第一仗，一定要打好。”

聽他這么說，楊耀心里就輕松多了。孫君拉著他坐下來，告訴他說，這個事也是上面的意思，弄個新做法，樹個新典型，好好地宣揚一番。所以開始的功課，一定要做好。他已經考察過了，局里的食堂夠大，關鍵是人員和設備。設備由楊耀上報，局里出錢買，人員卻要由楊耀招聘，工資也要從早餐里賺出來。楊耀想了想，點了點頭。

楊耀回家，把事情經過給老婆文秀說了。文秀一聽，就撇著嘴說：“哼，當官兒的話，那就是滿嘴跑火車，連草稿都不用打，張嘴就來。他城府深著呢，你防著點兒吧。”

楊耀點點頭說：“心里要防著他可，可面子上的活兒也得干。他以為能難住我，那可真是想錯了。不瞞你說啊，他這個想法，我早就有了，也跟原來的領導提過，可沒干成。我敢保證，只賺不賠，讓他說不出話來，還給他掙足了面子。”

楊耀在管理食堂上確實有一套。他沒按孫君說的招聘人員，而是把食堂當成了一個市場，攤位出租，場地和設備全都免費使用，只交一些管理費，剩下的全都是白賺啊。附近的小攤主聽到這樣的好消息，馬上都趕了過來。一時間，楊耀的辦公室熱鬧無比。半個月后，局里的食堂就對外開放了。

老百姓很捧場，一早就趕過來買早點。顯然，局里的食堂保證質量和衛生，比在外面吃放心啊，而且價格要低一些。孫君一早就來了，看到這么多人，也是心花怒放。他早就把消息放出去了，很多記者也忙著來采訪，孫君忙得不亦樂乎，講得頭頭是道，還請記者們品嘗了早餐，記者們一致說好。

楊耀也早來了，忙前忙后，只怕有什么紕漏。

采訪一結束，孫君就找到楊耀，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膀說：“老楊啊，你給我長了臉，我絕對不會虧待你。直接跟我說，你最想要什么？”楊耀搖了搖頭，說他啥都不缺，這也是他該做的。孫君笑了笑，沒再說什么。

過了幾天，孫君主持召開一個會議，會上提到了局里的早餐開放，特別表揚楊耀，說他忙前忙后，局里應該表示一下。后來一致決定，獎勵給楊耀一萬塊錢。楊耀領到獎金，拿回去給文秀，文秀感嘆地說：“咱還真是多想了，人家孫君真是大人大量啊，咱也不能虧待了人家，趕緊表示表示。”

楊耀可會表示。他早就偷偷觀察過了，孫君不愛喝酒，但好抽煙，而且只抽一個牌子的，他就買了幾條，用報紙包好，晚上送到了孫君家。孫君熱情地接待了楊耀，說了很多體己話，煙也毫不猶豫地收下了。

楊耀回到家就對文秀說：“孫君真沒把我當外人。要不，他不會那么爽快地收下煙。那煙也好幾千塊錢呢，真要舉報上去，可是受賄。”文秀點了點頭說：“那就給人家好好干吧，爭爭臉。”楊耀忙點頭稱是。

還沒等楊耀表現，孫君又送給他一份“厚禮”。后勤處的老處長快退休了，得找人先接手他的工作，孫君在領導班子會上推薦了楊耀。他這一推薦，就相當于內定由楊耀來接班。孫君還專門跟楊耀談了談，楊耀早就有這個想法了，可他知道競爭激烈，那幾位副處長虎視眈眈，現在孫君把這好事兒給了他，他一時感到手足無措。

晚上，楊耀帶著文秀到孫君家去拜訪，自然沒有空手——文秀買了一條白金項鏈，送給孫君的妻子。孫君也不推辭，就讓老婆戴上了，還直夸楊耀會買東西，比自己有眼力。

說了會兒閑話，孫君忽然問他：“老楊，你在局里待的時間長。你看我還能做些什么工作？就是要出彩兒、閃光的。”

楊耀想了想說：“真要出彩兒，還得從食堂上下工夫。咱們的業務工作都是死的，再怎么干也干不出花兒來，這食堂就不一樣了。咱不是做了個早餐開放嘛，不如再來個午餐開放。咱們局周圍小公司多，基本上都沒食堂，職員們只能吃盒飯，天天吃早膩了。咱們對外開放，就解決了他們的就餐問題，那就是給老百姓辦好事辦實事啊，您盡可以去宣傳宣傳，保證會引起良好的社會反響。”

孫君忽然有些猶豫：“可咱們的食堂是有補貼的。要是賣的價錢不一樣，容易產生矛盾啊。”楊耀卻說他早就想好了，那就是把暗補改成明補，把原先補貼到食堂的錢發到大家手里，買飯的時候內外一個價，大家不會說什么，外面的人也不會說什么。孫君點了點頭說：“好，就這么辦。”

說干就干，楊耀很快就著手操作起來。原來，局里的食堂是按滿員修建的，但局里的干部們不是出去開會就是下去檢查工作，很少在局里，那么大的食堂真是浪費了。按照早餐開放的模式，招聘來一些攤位，然后就緊鑼密鼓地開張了。

孫君又風光了一把。

為了表彰楊耀的貢獻，孫君又在局領導們的碰頭會上提出給楊耀發筆獎金，大家還是一如既往地贊成。最后給楊耀發了一萬塊。楊耀拿出五千塊給孫君買了香煙，趁著夜色送過去。孫君還是連個磕巴都沒打就收下了。

不久之后，孫君上調到市里。局里又來了一位新局長，來了沒幾天就宣布暫停楊耀的工作，讓他接受調查。

幾天之后，調查結果出來了。楊耀借招聘攤位之機，收取了兩個攤主送的煙酒，價值近千元。局里給干部們發伙食補助，有六位干部在上級單位學習或者借調工作，他把這六個人的補助放在了小金庫里，這就是吃空額。十六號攤主的食品出了問題，被顧客投訴，楊耀借處理之機，占攤主的便宜，摸人家。楊耀往外承包綠化項目時，還收過小工頭兒的三千塊錢，然后就把項目包給了那人，致使局里的綠化敷衍了事，草坪像斑禿一樣難看。

材料報到組織部，楊耀挨了一個留黨察看的處分，副處長的職位也給免了，那處長的寶座更別提了。最后，他被分到局傳達室看大門去了。

楊耀欲哭無淚呀。

他閑著沒事，就在傳達室里看報紙。這天，他看到一篇雜文，大意是說不要對剛剛成功的少年有太多的吹捧，不然，會讓他們飄飄然，失去了追求的勇氣和動力，這就叫“捧殺”。看到這兒，楊耀的腦子里忽然“轟”的一聲。孫君對他那么好，讓他的膽子逐漸大了，敢吃空額了，敢要回扣了，人家一走，他卻“砰”的一聲摔到地上——不是地上，簡直就是地獄里啊。

他的后背出了一層冷汗：天吶，這不是孫君報復自己的招數吧？是的話，他未免太狠了。可誰又敢保證，他不會用這么陰狠的招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