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現代版

朱琺

關睢

那漂在黃河上的綠色島嶼，

定睛看來竟是雎鳩沉靜下來的

鳴音。我處在未來的目光

穿過成雙飛鳥，尋求你

留在這里的曼妙安靜的身段

但擋住去路的是我的睫毛

深深嵌在我左眼和右眼里

宛若參差不齊的荇

水里一種已經陌路的食物

被夢境和清醒分別嚙咬

我在晝夜之間不知疲倦地左右翻滾

我不停變幻著身法手勢

繞開所有漂浮在水里的思緒

眼看著正在變成行動的隱喻

又像要走過琴瑟表面

一根根高高在上的絲弦

誰知道我最擅長于虛構婚禮

任憑人群把我的左右手

都束縛在微笑里。但是誰

居然找回那些圓如鐘鼓的聲響

妄想去呼應最漫長河流中一曲

你那時還曼妙安靜的身段

葛覃

正在延展的是藤蔓本身

背負起那孕含各種企圖的

密集葉子，竟把峽谷拉長成

糾纏黃鳥的通道。只有

它雙音節的鳴啼得以逃脫

在外此起彼伏，飛向

最前方光照中的灌木叢

到此陌生所在，我唯獨沒有看見

我的監護人，我身后的影子

和未來的模樣，她到哪里去了

是在鐮刀里一刀刀舞動

溪水中安靜地浮沉

還是纏綿在藤蔓間終此一生

她試圖開導，如何繁瑣于技術的

每一個細節，如何鋪陳蜿蜒的時間

讓衣服一次次獲得質地

而讓生活滿足于獲得形狀

可我思念起不在此時此地的

故土。我的父母是否正在期待

女兒歸來，已然成為一個陌生人

卷耳

那些應聲而生的綠色植物都蜷縮

成了耳朵的形狀。它們從未滿足于

你背上斜傾的簍筐，正如我不滿足

始終棲居在你的心上。請將我放逐

馬背上有通往帝國的大道

你總是想象我傾倒在各種堅硬的

斜線上。每一座山都難以逾越

我那心愛的馬匹認識這些路

它曾是你的敵人卻要成為你的朋友

你們還會再次反目成仇么

它早已有心無力相思成疾

馬匹在山腳思念山頂，歸程中

向往啟程。它低下頭長長地嘆氣

從一片綠耳朵葉子傳向另一片

企圖在呼吸間抵達所有地方

而我要用三個耳杯來裝載你

我抓得住杯中的酒。每一次

抬手傾倒入口，可以緩釋一種

意欲久駐于我心中的不同滋味

就算開始厭倦跋涉，也回不到昔日‘的你

我歇腳在馬背上，總要再次出發

樛木

南方有高大喬木出自你真實的幻覺

我經過那里，才發現自己

在此盤踞已深，像是喜歡糾纏的葛

向你的未來蔓延我的身體

我將一遍一遍祝福你

直至你歡喜

直至這一切越來越

接近于真實

那時候我必然已經荒蕪

彎曲，一唱三嘆

宛如一只編織成的草鞋

與你的前程相合

螽斯

蝗蟲只是我眾多比喻中的一個

漫天的羽翅振振有辭

它們湊集在一起

總想憑藉聲音的數量占有世界

而你顯得那么孤單

即使加上我

一起站在世界的對面

也許我們的子孫也會遙遙地

組成一個世界

我可以就此想象

他們為數眾多的平和仁厚么

桃夭

夭夭曾是我的名字

和你的桃花

如今正是桃花開放時候

每個人的笑容都被收集在這里

想從我的眼神里看見希望

可是我想在所有聲音中

聽出你的聲音

我只知道你最擅長虛構婚禮

我想知道

誰是你想象中我的新郎

都在說我照亮了每個人的憧憬

但我就要回到未來去了

回到我的家

掀起簾子

去結出果實

請附和那些祝福吧

就祝福我枝繁葉茂

有朝一日成為祖先

兔罝

我關心過捕兔器的表情

那張垂直的網

綿密有致地敲打著我

從每一個角度，都在且吟且唱

它正要將我植入泥土深處

我曾經在林中，在路上

敬畏它無所不在的嚴肅

我承認它就是愛情的比興

也是你擊中我雙耳的歌

我曾經是一堵漫長的墻

同樣動彈不得，卻堆砌出

普天下諸侯的形狀

或是他們每個敵人的內心

我曾經想做個武夫受人青睞

心中長滿了青草

在一個狹窄的向度上

無知而滄桑。卻雄赳赳

昂頭豎耳，漫步。

事實是我已經學會寸步難行

甘心做一只獵物

被生活扣下并且俘獲

芣苢

你準備讓我重復多少遍

我準備了不同的動詞

花樣百出。所有綠色植物

都是次要的

更何況一種芣苢呢

所有的河流與山脈

還有所有的人，別的人，的手

這其中還有我

手持一束芣苢

是你永恒的背景

保持采摘的姿勢

漢廣

南方有高大喬木出自你真實的幻覺，

我只看見用以喂馬的百般灌木。

不能倚靠，不能休息。卻等待

它們長成巨大木筏，渡過江流。

把你譬喻成江上流動不居的波紋，

只是想離你更近，看你蕩漾。

聽說你從不靠岸，聽說旋轉是你的美，

固執地相信你是漢水的一部分，

以便我徒勞地追逐你。

我那雙砍柴的手不會游水不會駕舟，

在漢水和長江相互吸引之處，

它們將背離我，追隨你而去，

只留下重疊反復的嘆息。

汝墳

你沿著河水的方向，

我登上高高的山崗。

并不是每座山都有一個好名字，除非

它成為亡者的墳丘，啞然滿足于安睡

在那里。灌木像我一樣亂發

叢生。而河流不同。

往昔我們每次涉水而過的命名熱情

反復烘烤我濕漉漉的衣裳。

可你不在這流水之中。你還記得

曾經被我叫作你的這一條？

我沿著你的河水，

登上無名的墓冢。

只剩下荊棘還在絕望

生長。我砍下了每一根

向遠方延伸如釣竿的枝條。

我想起你說過

它們不久會再次出現。

重生是它們宿命的主題，可你

在遠方的戰場上

在王室的紅旗下

早已生死不知。

我希望，能在你的思念中思念你。

你的河水中躍起的紅魚和我

都不會被你拋棄是吧。

想象自己與你重逢的失態。

無心捕捉景物與生靈。所以饑餓

成為我思念深沉的標識。

而何處才是你身心所在，

你的家族你年邁的父母

照耀不遠的榮光，

還是那我咒怨它

毀于天火的緋紅色王室？

麟之趾

請你在心中妝飾我，就像打扮你自己

這個時候，沒什么材料值得吝惜

請用我說起過的那些

獨角獸的頭骨，長頸鹿的蹄子和皮毛，

或者那頭古老青牛的角。

我將像一匹真正的怪獸

一樣溫順，蜷起膝蓋，

但不會垂下眼簾

為了向外張望青草

背景下你的舞姿

請在你望穿人心的眼眸里

妝飾我，就好像我是一個

真正的貴族。精力旺盛，

四處走出你的視野。我的子子孫孫

未來都要傳誦祖先的相貌和功績。

他們也會傳誦你一千遍

看見你褪盡美色的仁慈

請用你的嘴唇和牙齒為我妝飾

就像往昔你最擅長四個字一句的

那些謠曲。我時而在其中

看見獵場的四季，時而

是布滿牌位四季祭祀的宗祠

但我想要更簡潔的背影

在未來無數歲月

在我馳馬游獵遠方，一去不歸

越來越渺小的時候

隨時準備在嘆息的剎那轉身

迎向你，回到青春繁忙的原點

責任編輯：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