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退稅騙術大起底

余曉文

魏先生是大陸長三角地區一家大型外貿企業的負責人，不知不覺間，他竟成了出口退稅「專業騙子」手中的一顆棋子。

一段時間以來，魏先生所在的外貿公司部分貨物出口額「扶搖直上」，其實這背後隱藏著一個分工明確的利益鏈條：所謂的外貿代理公司找到上游的貨物公司虛開增值稅發票，同時另找工廠廉價購買遠低於發票出貨金額的實體貨物，再通過貿易公司的流程將貨物「出口」到海外空殼「進口公司」，由此騙取遠高於貨物金額的出口退稅。

與此前媒體揭露的「出口一日遊」等現象一樣，上述手法也是造成貿易虛高的直接原因。值得關注的是，自2013年6月份以來廣東乃至全大陸外貿數據大幅回落，正是虛假出口在監管加碼的背景下得到遏制的明顯表現。

淪為工具 手法隱秘

有這樣一批「外貿代理」，他們活躍在深圳等沿海口岸，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偷獵目標正是出口退稅。

魏先生幾年前接到來自一家山東合作企業的電話：「深圳一個客戶在我們這兒有很多外貿單子，多得做不完，你要不要做？」他應允后，一家來自深圳的「外貿代理」公司前來洽談。一切都是看似正常的操作模式：深圳方面有國外客戶、自己找工廠，通過魏先生的外貿公司走貿易流程，最後按照貿易額交付一些管理費。

雙方達成合作，項目是家具出口。無獨有偶，長三角地區另外一家企業也開始了類似的合作，其負責人劉先生說，當時做的是紡織品和服裝出口。

但後來稅務稽查甚至公安部門上門來詢問生產商的情況，魏、劉兩家企業才發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巨大的騙稅利益鏈條。這個鏈條的始作俑者正是深圳的合作方，目的在於騙取出口退稅。兩名企業主四處打聽，比對上下游的貿易情況，逐漸搞清楚了對方的操作手法。

以家具出口為例，這類騙取出口退稅的操作模式為：深圳等沿海口岸「貿易代理」公司找到一家家具企業，談定出口合作協定，該家具企業大量開出增值稅發票賺取管理費，而「貿易代理」公司則找到一家貿易公司，通過其管道向自己在國外偽造的客戶出口家具。

發票有了，貨源從哪裡來？這些「貿易代理」公司可能在當地大量收購二手家具（有的合作家具企業也提供一部分產品），通過其尋找到的正規貿易公司報關出口。這類家具的價值遠低於開票金額，有些運到海外之後直接就地銷毀，有些則運到香港之後再通過零散的民間小漁船運回深圳，準備進行下一次「銷售」。

劉先生則提及，紡織服裝的出口，有時是真貨、真出口，只是價格比正常市場價格高很多，有時則以合格的面料或者服裝掩護一整箱邊角料蒙混報關。

所謂「海外客戶」，則是「貿易代理」公司的合作方，或者乾脆就是其控制的企業。對他們來說買貨的錢轉了一圈，還在自己手中。錢和貨物都在空轉，錢到海外的方式，經常是通過地下錢莊。

資金隨著貨物逆向流動：海外公司將外匯支付給貿易公司，後者支付貨款給家具企業，家具企業扣除開票成本和管理費之後，將資金轉回給「貿易代理」公司。貿易公司拿著報關單、增值稅發票等各種完備的資料到稅務局辦理退稅，但其所獲的退稅款只能得到一定比例的管理費，騙稅大頭仍由「貿易代理」公司獲得。

按照出口退稅名錄，家具、紡織品、服裝出口退稅率均為15%。而在整條騙稅鏈中，以一筆1000萬美元的出口單子為例，大約能獲得近1000萬元人民幣的出口退稅，「貿易代理」公司能分到700～800萬元，貿易公司大約獲得100多萬元。

套利瘋狂 監管難題

這些「貿易代理」公司專挑比較大的貿易公司合作，因為大公司信譽好、結算快、體量大。據相關部門統計，長三角地區有不少外貿企業受害。哪個行業出口退稅率高，這些「代理」就做哪個行業。另外，他們註冊多家殼公司，操作隱蔽。

2012年，魏先生所在地稅局根據上級統一安排，進行稅務檢查。此後，一家家具供應商所在地的公安機關前來了解情況，他才知道那家家具廠大量虛開發票，趕緊聯繫深圳方面，但對方早已消失。

「那些『代理』在各環節都精心設計，繞開了出口監管。」魏先生說，國家明確規定，在「四自三不見」（自帶客戶、自帶貨源、自帶匯票、自行報關；不見進口產品、不見供貨貨主、不見外商）的情況下不能做貿易，但現實中很難操作。「如果對方客戶資訊你全掌握了，你很容易把價格稍微壓低點把客戶搶過來，所以實際中很多信息『代理』不讓你知道。」

海關驗關則是另一個難題。例如紡織品面料有數百種，海關不可能掌握每一種面料的市場價格，這就為虛增出口額帶來了可乘之機。

根據相關調查，企業製造虛假貿易資料的目的包括這幾類：騙取出口退稅，降低銷售稅負，「搬運」熱錢入境套利。比如，通過港澳「走一遭」或保稅區「一日遊」的方式，可以幾乎零關稅進口內地，同時還可以通過匯差套利。另一個現象是，一些企業通過偽造進口獲取更多外匯貸款，同時捕捉利率差和匯率差。

值得關注的是，針對貿易造假的種種手段，從外匯管理部門到海關再到稅務部門，都已經加強了監管舉措。以出口退稅為例，安徽阜陽潁東區國稅局曾召開紡織服裝、木質家具行業專項整治動員會，加大了打擊虛開發票、騙取出口退稅的力度，要求企業自查、自律。

嚴打之後效果初顯。2013年前5個月，內地與香港雙邊貿易總值增幅回落到52%（前4個月高達66%）。海關總署稱，對港套利貿易基本得到遏制。7月10日海關公佈的資料顯示，內地與香港雙邊貿易額增速繼續回落至40.2%。同時，廣東5、6兩月外貿已經連續出現負增長。

政策微調 拉動出口

當下，大陸真實的貿易數據由高至低的變化已引發中央高層的高度警惕，為此，旨在穩定進口的外貿政策將於近期出臺。目前高層對於拉動出口的共識是，要降低出口檢驗檢疫費用、通關便利化、出口退稅等。

出口退稅方面，由於中國大陸特殊的政策環境，導致騙取退稅的行為在一些地方盛行，實際徵收上來的稅率僅有12%～13%。且經過金融危機期間幾次大幅度的調整，實際可以提高的空間已經不大。

降低關稅看來已是大勢所趨，國務院2012年已經出臺了一系列降低進口關稅的措施，如果能進一步降低部分需求量大且有助於經濟結構轉型的產品的關稅，也會有一定效果。但與出口退稅類似，目前降低關稅的空間並不很大。

另據了解，2012年9月，國務院常務會議已經討論通過《關於促進外貿穩定增長的若干意見》，確定了8項措施，具體而言，加快出口退稅進度，擴大融資規模，可以有效減輕企業資金流壓力；擴大出口信用保險規模和覆蓋面，特別注意加強對小微企業提供信用保險服務。目前這一政策已經到期，還需要研究接續性措施。

業內人士指出，促進貿易便利化有很多空間可以提升。以促進進口為例，如何能夠做到如同出口那樣的「24小時通關」；再如對於企業創立品牌、對產品轉型升級的投入，能否給予一定的信貸支援；對於那些勇敢開拓新興市場的企業，能否給予資訊及業務的指導，甚至一定的外語培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