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武術神話

毛志成

將中國的武術當成一個大話題來說，甚而當成中國的社會問題來說，是否有小題大作、故弄玄虛之意？我認為絕非如此，實在有大談的必要，因為中國的武術在很多時候不是平平常常的個人行為，而是一種具有社會性的習俗。無論是古代的演義小說，還是今天的武打影視，都離不開對中國武術的宣揚。好像中國古代的軍事活動，正義之士的濟困扶危之舉，人際關系的恩仇化解，以及今天法制界英雄人物的壯舉，都很看重中國武術這一要素。這個認識已經有很大的偏頗因素，不值得強化。若是將中國武術弄得神乎其神，法力無邊，上天入地都不在話下，有時足可為國爭光雪恥，足可為民謀到大福或解除大難，總之將中國武術弄成神話，我看不僅是一種愚見，而且也會成為實現文化強國的一種阻遏。

今天我說起告別中國武術的神話，憤憤地表示反對者一定不少。這其中包括古今寫或讀武俠小說既有癮又入迷的人，認為那樣的作品是必吃的“精神食糧”，不吃就有很大的饑餓感；包括幼稚感、獵奇感很強或有逞勇習慣的少年兒童，一見了打斗之事就格外亢奮；還包括編和演武打片的人，因為那類片子立足于商業性、娛樂性，獲利快。

還有人認為中國的武術文學和武術神話源遠流長，出了不少有名之作，外國少有，就更不能與之告別，而告別就等于棄寶。

但是我卻堅定地認為，雖然中國的武術文化必須尊重，但不要吹捧過甚。至于武術神話，包括帶有神話色彩的武術，都應當告別。因為其落后，而且反文明的因素太重，甚而是現代文明的天敵。

所謂武俠，都與人事斗爭有關。無論是斗爭手段（拳腳的使用）、斗爭工具（刀槍棍棒的運用），還是斗爭理念，都是不可取的。

在科學化、文明化日益成為社會大潮流的今天，武術的重要性理應讓位于“文術”（即文化藝術）。尤其是武術神話，更不能成為國民的興趣熱點。我們應當關心國家的武裝建設、武力強化，這些大都與武術并無多大關系。

將中國武術推向神話化，至少會產生如下的副作用和負效應：導致對“知識就是力量”理念的淡化或否定；在正常的體育活動（包括正常的格斗行為）中注進惡性因素；助長暴力傾向；造成對愚昧、野蠻、落后事物的欣賞；對青少年的德育、智育都會消弱。這一切，都會起到對社會文明化的反作用。

當年西方也有過對武士的頌歌，也有過對“佩劍英雄”的贊美，但終歸被歷史淘汰了。對此，作家賽萬提斯寫的《唐﹒吉訶德》起了很大的作用。唐﹒吉訶德畢竟是曾經取得了法定的“武士”等級的人，而且他的行俠仗義之心也是無比真誠的，近于入癡，但他最終還是成了社會丑角。而且因為對他這類人的辛辣批判，還成了歐洲文藝復興的重要名著之一。那位唐武士，從有一定社會等級的人為什么日漸成了滑稽可笑角色？根本的原因在于他所使用的已經大大落后于社會的斗爭手段、斗爭工具、斗爭理念，注定被社會丟棄。

與歐洲文藝復興相比，中國的各種東方式“武士”為什么仍然享譽久久、名氣不衰？原因之一是我們仍有那種落后的思想土壤和文化空氣。好在中國的社會狀態和文化素質大大提高了，像當年跑到深山老林拜“高人”學武術的青少年已經沒有了，但是中國武術神話的遺風仍有，文藝又時時推波助瀾，這也值得我們審視、思考。今天的我們，應當敢于向落后因素十足的武術神話告別！須知：離開武術、武打、武斗因素就找不到、寫不出、演不活真正的勇敢之人，是趣味、才干不高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