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寶

權蓉

1郭精靈五歲，是舅舅家的二少爺，有天撿了一條小黑狗，他家雖有兩三百平方米大，卻是樓房，所以舅舅一聲令下，送回老家。

我們家在村里，依山傍水，天廣地闊，自然是不二去處。

進寶是郭精靈撿完小黑狗后又偷偷撿的一條棕色小狗。當然，這時候它沒有這個名字。

按理講，它也會被一聲令下就送去我們家的，可舅舅沒說，只說要趁郭精靈不注意再給扔出去。原因無他，因為他家大少爺五年前也干過這事，撿了一條大黃狗，送到我們家養到現在。郭精靈他哥的大黃和郭精靈的小黑，已經占據了我們家的養狗席位——鄉里人家一般只養一條狗看家，養兩條的極少。

2雖然撿了它，郭精靈待它卻一般，他被舅舅訓了就去踢它。正好我在，自然就把這個小霸王一頓收拾。極小的它便開始黏著我，它黑葡萄一樣的眼睛只要見是我在看它，明明是個短禿尾巴，卻也給我表演咬尾巴轉圈。太小，平衡感不好，又很賣力，轉不了兩圈就摔倒了。

第二天舅舅說要把它扔出去。我在一旁攔了，說我明天回家，一并帶回去吧。

抱著裝了它的盒子到院子邊上，還沒將它放出來，我心里一涼：收養的大貓旁邊三只小貓上躥下跳、大黃狗在睡覺、早兩個月去的小黑狗正在撲蜻蜓。

奶奶一貫認為貓狗是閑物，吃一年能抵舊社會一家人的口糧。

現在貓貓狗狗的居然這么多！

3果然，奶奶看見我回家，歡喜得不得了，卻見我拎出條小狗，頓時氣呼呼地說，怎么又弄回條狗來！

把它放出來，它怯怯地看我，不敢走，先來的小黑狗見來了新人，飛快過來圍著轉了個圈，然后照著脖子就是一口，它又疼又驚嚇，直往我腿后躲。

真是個名副其實的人嫌狗不待見的主兒。

4爸爸對收留它保持中立態度，不贊同不反對。

奶奶就兩個字——不養。媽媽在旁邊解圍，說不單是費吃食或者養三條狗的事情，還有一條，養了它，大黃有危險，怕人家見養了兩條小狗，就把大狗偷偷打了去吃肉。

我知道帶它回家是很任性的事，因為假期一完，我包袱款款回北方工作了，要養它的人，卻多了一份責任——而且還是投反對票的人的責任。

5小黑精干瘦小，卻瞅著空子攻擊和它差不多大的新同學。

它又一次來的時候，我問奶奶：“小黑狗取名字沒？”

“沒有，要不你給取一個吧！”

瞄了眼在我腳邊避難的家伙，心思一轉：“那它就叫招財吧，這一個就叫進寶。”

“招財，進寶，嗯，不錯。”看著奶奶點頭，我知道小計謀得逞，這家伙在我們家算是初步保住了落腳之地，因為奶奶只要會要招財，便不會隨便舍了進寶。

6雖然有“進寶”這個名字的光環，它卻沒有自覺知道是它，所以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叫它。又怕進寶位置穩了，長得丑丑的招財會不受人待見，便將招財也納入了訓練范圍。到它倆能對各自的名字有反應知道是在叫誰時，我已經被鄰居們組團嘲笑了好幾回，說你怎么每天盡吼著“招財進寶”。

進寶太小愛撒嬌，一見我坐在那里，就過來把頭靠在腳脖子上，或者用前爪抱著我的拖鞋。招財見它賣萌，也當仁不讓地奔過來示好，結果它倆一個抱一只拖鞋睡覺，我只好赤著腳再去找一雙拖鞋來穿。

7招財已經熟悉了家里的生物圈模式，大黃狗、大貓、大公雞這些都是不能惹的。

進寶這個愣頭青，把大黃當成了它的親人，臥在一旁觀望不行，硬是要往人家肚子上蹭，被大黃一嘴咬開。想去舔曬太陽的大貓就罷了，卻還要去撲小貓玩，被大貓一爪子拍翻在地。吃飯慢吞吞的，又不專心，吃了一半就跑了，結果沒吃完的米粒引來了大公雞，它勇氣可嘉地去捍衛，被啄得嗷嗷直叫。

我每個都要去主持公道管一管，奶奶說，你在你就管，你走了我們哪有時間去管。

8鄉里的狗是看家的，所以墊一個窩讓它睡在院子里，從不進屋。進寶也不例外，它這樣睡了好幾天，有天晚上不停地叫，我開了門，外面在下雨，我說你亂叫吵醒了其他人，非得給你送走。我想把它拎進屋來，拎起來的一瞬間，突然想起奶奶的話，又把它拎到窩里。

一會兒，它又到門邊來叫，我拿拖鞋狠狠地打了它，再拎到窩里。打它，再拎到窩里去，如此好幾趟。直到下次叫我開門它就自己默默地退開然后再也不來門邊叫。

9第二天我坐著看書，它在一旁怯怯地看我，看了一會兒，然后走開，竟然抱著它的石碗睡覺去了。我忍不住叫了一聲進寶，它又樂顛顛地奔過來抱著我的拖鞋，只是睡著睡著，又自覺地起來跑向它的石碗。

我放下書看著它小小的身影，有一瞬間失神——

進寶，打你的那個人竟然很多時候也和你一樣就這樣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