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中越之戰：疼痛記憶

G. D. Bakshi

1978年，越南的安全形勢岌岌可危。中國政府在柬埔寨給予波爾布特（Pol Pot）政權以支持，并且鼓勵其在處理越柬邊界問題上采用另開戰線的激進方式。中方的意圖很明顯：使越南被困于軍事問題難以抽身，并不得不依賴于鄰國（也就是中國）的幫助。越南則及時地評估了同時進行兩場戰爭的潛在危險，并決定先發制人，對柬埔寨的波爾布特政權發動一場“閃電戰”，爭取在轉戰北方、直面中國之前，能夠結束越柬邊界的戰事。

中越的復雜關系由來已久。公元前，紅河三角洲就已經處于中國的控制之下。公元39年，越南在其女王 征氏姐妹——征側（Trung-Trac）和征貳（Trung-Nhi）的領導下進行了長達4年之久的抗戰。漢朝政權派出的強大軍隊很快就鎮壓了這場叛亂，但兩位女王寧死不降，跳入紅河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直到今天，每年的三月份，越南人就會舉行活動紀念“二征夫人起義”。3世紀、6世紀和10世紀，越南分別發生過幾場大規模的對華戰爭，這些戰爭培養了越南人的尚武精神。到了15世紀，又發生過十幾場戰爭，之后，隨著中國在越南的控制力減弱，越南終于得以宣布獨立。

18世紀以來，中國和越南都在忙于擺脫外部勢力的干涉。18世紀后半期，越南成為法國殖民地。就在那時，越南和柬埔寨這兩個世敵國家開始聯手對抗共同的帝國主義敵人。二戰爆發之際，越南將領武元甲（Giap）和后來的越南領導人胡志明（Ho Chi Minh）都藏身于中國南部的云南省，并從中國學來了抗擊法國的游擊戰術。越南正規軍成立之初，還在中國的練靶場里訓練。

然而，武元甲和胡志明一刻也未忘記獨立的重要性，并多次拒絕了中國軍事干預的提議。二戰期間，日本侵略軍打敗了越南境內的法國軍隊，但他們無法鞏固在農村的統治，越南獨立同盟的游擊隊趁機而入。當法國再次踏入越南，便立即被卷入了一場殘酷的游擊戰，并最終在1954年的奠邊府戰役中徹底潰敗。

最終，日內瓦會議決議沿北緯十七度線劃分越南。值得一提的是，周恩來在越南的劃分問題上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然而當美國在越戰中的失敗成為定局，頭腦清醒的中國人才意識到，他們將要面對一個軍事強大的統一越南。當時，中蘇對抗已經轉變為赤裸裸的仇恨，中國切斷了蘇聯對越南供應物資的陸路通道。中越雙方表面的友誼即將破裂，長期以來的歷史對抗就要演變為公開抗爭了。

前奏：柬埔寨事件

在越南戰爭即將結束的時候，戰火蔓延到了鄰國柬埔寨。在美國中情局的煽動下，柬埔寨爆發了政變，朗諾將軍（Gen Lon Nol）推翻了持中立態度的柬埔寨元首西哈努克親王（Norodom Shinouk）。朗諾政權同美國合作，發動了針對越共游擊隊的軍事行動。紅色高棉游擊隊（柬埔寨的極左共產黨組織）以游擊戰爭對抗朗諾政府，并有越南人從中相助。當美國最終從越南退出時，西貢已經陷落，紅色高棉游擊隊也在金邊推翻了不得人心的朗諾政權。

波爾布特開始驅逐柬埔寨的越南人，他試圖一次性使人們全都歸順于共產黨：整個城鎮都被撤空了，大批的人口被發配到了集體農莊和勞動營。據統計，死于迫害的人數多達300萬。為了轉移外界的注意力，波爾布特政權（在毛澤東的支持下）在越柬邊境不斷挑起爭端，這些爭端最終變成了全面戰爭。

越南統帥部很清楚，兩場艱險困難的戰爭正在悄悄醞釀。如果他們不對柬埔寨采取迅速應對，領土南部就會面臨重大威脅。越南人是冷靜理智的現實主義者，國防部長武元甲 馬上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首先，1978年11月，越南與蘇聯簽訂了為期25年的友好合作條約。其次，在季風干燥季節后著手準備針對柬埔寨的大規模軍事進攻。第三，全力支持試圖推翻波爾布特殘暴統治的韓桑林（Heng Samrin）游擊隊。第四，閃電戰。1978年圣誕節時，越南已經在越柬邊境召集了近14個師（約13萬人）的武裝力量。1979年1月2日，越南發動了一場迅速的閃電戰，由裝甲部隊開路，沿主要公路干線全速駛入柬埔寨，并迅速取得了勝利。這次行動的細節不得而知，但從形式和策略執行上來看，這不像是謹慎的越南人的行事方式，而更像是蘇聯的進攻模式。

這場戰爭引發一個問題，那就是一國可以以另一國政權不得人心為由進攻并且占領另一國嗎？（這一問題在科索沃戰爭時再次浮出水面。）但不管怎樣，越南的勝利使中國駐柬埔寨的1萬名“顧問”也淪為階下囚，其中大約有1000人在越南發動閃電戰之時逃往泰國。面對這樣公然的侮辱，作為這一領域的主要軍事力量，中國要讓其他國家知道，中國的話語不可以被輕視或者無視。

中共黨內分歧和外交攻勢

有蘇聯情報指出，中國共產黨內部在對越南發動戰爭的問題上曾出現過嚴重分歧。時任副總理鄧小平為首的派系傾向于局部進攻，像1962年那樣“給它一點教訓”。但當時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正在忙于解決“文化大革命”的遺留問題，恢復法律和秩序，其訓練和行動力明顯受到了影響。

人民解放軍內部有兩派不同的意見。支持鄧小平的一派希望在西方的幫助下更新和現代化中國的武裝部隊，使其能夠應對常規戰爭。毛派則認為，中國應該繼續依靠民族自衛戰爭擊敗外來侵略。

對越作戰之前，中國預先發起輿論戰，稱越南為“亞洲的古巴”以及蘇聯霸權主義的幫兇。中國還指控越南試圖建立一個反對中國和其他東南亞國家的印支聯盟。鄧小平訪問美國，也提到教訓越南的問題，據推測，鄧小平出訪期間或許曾向美國保證這只是一場局部的進攻，只是為了讓越南人意識到，他們應該老實本分地待在自己的國家里。美國樂于看到中國這樣強硬的立場，可能還私下里鼓勵鄧小平放手去進行這一帶有懲罰性的局部戰爭任務，當然，這一切只是猜測。訪美歸來，鄧小平又前往剛剛與中國締結友好協議的日本進行訪問。至此，中國在外交上已經打好了基礎，只等發動這場教訓越南人的戰爭了。

中國的戰爭動員

有西方情報指出，中國用了90天的時間為這場進攻進行動員和部署。由此可以看出中國第三野戰軍平時備戰的高效狀態，以及其對這次行動的掌控權。實際被調用的部隊屬于第42軍（昆明軍區）。一開始只調用了17個師，后來總共增加到了25個師（25萬人）。

而這次行動的總指揮官是許世友 將軍，此人曾在1976年第二次黨內整肅的時候為鄧小平提供庇護，他參加過長征，是政治局的成員。楊得志 將軍是許世友的副手，負責行動中的戰術部分，他也參加過長征，是朝鮮戰爭時期中國軍隊的副司令，由于越南同朝鮮的地形相似，楊得志被委以打頭陣的重任。

久經沙場的越南民兵

越南雖是“邊陲小國”，但是也不容輕視，它的邊境民兵都是訓練有素的一流士兵，那時候的越南，無論是正規軍隊還是民兵，都是世界上經歷戰爭考驗最多的軍隊之一。一個普通的越南士兵可以同時是出色的射手、善于喬裝和隱藏的專家，他們可以毫不費力地掘出一條幾英里長的地道。總之，他們行動敏捷、驍勇善戰，靈活性和殺傷力都很強。

河內采取的軍事策略則是靠當地10萬民兵部隊組成屏障，使用游擊戰術來保衛邊境。在起伏的丘陵和茂密的森林地帶，這種戰術無疑是最高明的。事實上，法國將軍馬塞爾·畢格梅（Marcel Bigeamy）將這個地方稱為“但丁的地獄”。

中國攻勢：發散型進攻

1979年2月17日，中國軍隊向480英里的邊境線上的26個戰略要點發起了攻擊，并在其中20個要點取得初步突破。隨后，這條進攻線逐漸逼近老蔡、高平和龍山。只用了17天，中國軍隊就深入至越北方30至40公里，并奪取了北方各省的省會城市。奪取這些邊境城鎮的目的是想以典型的消耗式戰爭方式，趕走并摧毀越南正規軍編隊。但越南軍隊并不上鉤。由于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越南邊境民兵的抵抗，中國軍隊的攻勢不得不慢下來，整個進攻計劃阻力重重。平均每天的前進速度僅為1.7至2.3公里，而戰斗過程可分為以下三個階段：

1.通關戰役（突破）。

2.區域目標戰（深入15到20公里）。

3.奪取省會城市（深入30至40公里）。

通關戰役

中國最初采取的是發散型進攻。然而，這個充滿色彩的詞語僅僅是用來描述一個基本的戰爭技巧，即試圖通過開展大量的初步進攻來掩蓋主攻線。在最初的26個要點攻擊后，中國收窄了其四大推進線，僅僅旨在奪取省會城市。

中國軍隊并沒有采取滲透和包圍式的朝鮮戰爭模式，楊得志發動了許多以坦克打頭由炮兵掩護的大規模的正面進攻。在丘陵地形使用坦克作戰對中國軍隊來說是個新奇戰術。這些坦克之前主要用于掩體爆破。中方的目標是在采取任何側翼包圍行動之前先奪取邊境城鎮。有了炮兵的火力掩護，中國步兵的攻擊力大大增強。對此，越南部隊發動了許多越境的襲擊和伏擊，意圖破壞和擾亂中國軍隊的進攻。他們使用無線電攔截，清楚地獲取了中國的登陸日。中方在進攻時使用T-59中型坦克 進行掩體爆破、運輸和儲存彈藥。越南武裝民兵小隊則利用反坦克導彈摧毀了大量的中國坦克，中方最開始在Muong Khoung作戰的18輛坦克，有8輛被炸毀。

越南軍隊甚至跨境突襲了中國的機槍陣地，擾亂中國軍隊的火力支援。由于中方軍隊缺乏裝甲運兵車，救援措施無法與大量傷亡數目同步。令人驚訝的是，中國的坦克和裝甲運兵車似乎缺乏可靠的無線電通信設施，在多數情況下使用的是旗幟和手勢，當然，這也可能是蘇聯電子干擾的緣故。

區域目標戰

經過5到7天的激烈戰斗，中國軍隊就進入常規的戰術兼后勤休整期，雖然傷亡慘重，中國軍隊仍是百折不撓地迎頭而上。最初的26個攻擊點現在匯聚成11個，最開始的進攻是由17個裝甲步兵師發起的，之后又新增了8個師的兵力。中國軍隊推進了10英里，但在人員傷亡和設備上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在朝鮮戰爭中使用的戰術和策略已經被取代，如今中國軍隊采用的戰術是坦克開路，緊接著猛烈的炮擊，然后是一波又一波的步兵攻擊。

省會之戰

省會之戰的主要戰場有高平、廣寧、諒山、Hang Lien Sen和Lai Chou 等，這些攻擊的目的是通過經典的“碎肉機”行動，給越南的正規軍造成沉重打擊。在諒山，中方為奪取一個目標發動了17場反擊戰。在省會之戰中，越南則采取了他們最熟稔的戰術，即從城鎮慢慢撤退到毗鄰的山丘地帶。當中國軍隊逼近之后，又從四面八方涌來，使其遭受重創。

雖然越南軍隊來勢兇猛的抵抗使中國軍隊感到吃力，但最終他們還是奪取了省會。越南軍隊采用的是經典的奠邊府防御戰術，他們從城鎮轉移到周邊山區。但為避免丟掉戰果而前功盡棄，中國宣布他們已經教訓了越南，現在要開始單方面撤軍。

慘重代價

戰后，中國總參謀部伍修權將軍告訴法國國防高等研究所的安德烈·馬爾特（Andre Marte），在這為期四周的戰爭中，中國軍隊傷亡人數達到2萬人，若死傷人數為1：3的話，也就是說，有7000人死亡，1.3萬到1.5萬人受傷。這種慘痛的傷亡令美國政府也很吃驚，因為這代價遠比美國在越南戰爭中任何一個月的都要高。遭受的這些較大的挫折，可以歸因于中國軍隊所持守的“先發制人”的作戰信條，而且，他們錯誤地認為，相比越南民兵，近身格斗是自己的強項。

慘痛的戰爭使中國軍隊意識到其現代化武器的缺乏，具體說來，中國沒有使用裝甲運兵車或步兵戰車。伍修權告訴馬爾特，當時解放軍空軍至少落后于西方空軍15年。在整個戰爭中，空軍沒有飛行作戰架次，因而使其更加急需。

鄧小平則用這場戰爭來最終贏得了國內理論辯論的勝利。作為中國的政治強人和偉大的現代主義者，鄧小平就此發起了“四個現代化”的改革計劃，這使得中國文明在50年內走上了超級大國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