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



1月末的一個傍晚,格靈深瞳創始人趙勇從美國舊金山飛往北京的航班剛落地,就被從上海特意趕來的谷歌前同事、Mobvoi創始人李志飛接到北京工體的一個聚會上。臨近春節,這是北京最冷的一天,幾臺空調同時開足馬力仍不足以為這個泰國餐廳供暖,但沒過多久,超過四十人陸續到來,酒酣耳熱的人們紛紛脫掉外套。
上述討論者來自一個自稱為Ex-googler(前谷歌成員)的組織。自2009年以來,成員們就保持著每季度一次的聚會頻率。此類聚會常由光速中國創投董事總經理宓群發起,對美食要求頗高的zynga中國總經理田行智是聚會選址的不二人選,席間的紅酒則由TasteV品味匯CEO韓雪豪提供。買單者通常是創新工場董事長李開復、華登國際董事總經理李文飆或宓群。聚會地點多在北京,但在硅谷,宓群也曾在那里發起過十余人的頂級飯局。
這正是VC們難得的“狩獵”時機。對于“谷歌幫”而言,聚會并無任何條條框框—唯一的硬性要求是你必須曾在谷歌工作,但現在已離開。任何人都可以暢所欲言,聊結婚生子等家事,也聊商業模式與創業,甚至獵人。四年來,這個私密的組織正悄然變化—聯絡形式由最初的郵件群組擴展為微博、linkedIn、微信等社交媒體,人數亦由十余人猛增至一百五十余人。
眾人談論的話題通常海闊天空。一些人會談及谷歌的無人駕駛汽車項目。另一些人則分享如下實驗結果:若兩輛卡車從A地開往B地,正常油耗是一輛車的兩倍;但若兩輛車貼著開可減少空氣阻力,油耗僅為一輛車的1.3倍。車距很近不僅可節省能耗,如此還能緩解交通壓力。
趙勇和李志飛亦加入其中,兩人都是Ex-googler的成員。Ex-googler是典型擁有高智商、高學歷的一群人。如同“PayPal mafia”(美國互聯網公司PayPal前成員俱樂部成員)曾衍生出視頻網站Youtube、電動汽車TESLA、以及美國空間探索科技公司spaceX等明星公司那樣,谷歌幫亦非凡夫俗子。
瞧瞧Ex-googler的聚會名單吧。創新工場創始人李開復(原Google全球副總裁兼大中華區總裁)、百世物流創始人周韶寧(原Google中國區聯席總裁)、光速中國創投董事總經理宓群(原Google大中華區投資并購總監,并曾任Google駐中國辦事處首席代表)、寶寶樹創始人王懷南(原Google亞太區市場總監)、蘭亭集勢創始人郭去疾(原Google中國總裁特別助理及首席戰略官)、云云搜索創始人劉駿(原Google中國工程研究院副院長兼全球工程技術總監)、小米科技聯合創始人林斌(原Google中國工程研究院副院長兼全球工程技術總監)……這還只是冰山一角。
“谷歌對中國互聯網最大的貢獻就是這些googler,這是一場‘輸血運動。”宓群對《環球企業家》說。根據去年年初李開復的統計,前谷歌中國員工中有20多人成為互聯網公司創始人或CEO,至少50人成為中國互聯網頂級公司的高管或技術主管。“今年這個數字至少增加了50%。”宓群說。
頂級研發
在回國創業之前,35歲的趙勇是美國谷歌研究院高級研究員(Google research Senior Scientist),曾被“雪藏”在Google X(谷歌秘密實驗室)進行三年的專項研究。“現在這個項目變得有點影響力了,它叫google glass(谷歌眼鏡)。”趙勇輕描淡寫地對《環球企業家》說。
谷歌總能吸引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全球最頂級人才。三年前,在一個20多人的內部會議上,趙勇做完專業演講后,突然就有人在背后對他說:“或許我們可以一起完成它!”“當時,這個人態度很曖昧,我在想他是不是一個同性戀。”趙勇說。
趙轉過身才發現此人臉上帶著一副造型奇特的眼鏡。會后,兩人來到會議室交談,但整個過程中,此人卻默不作聲,只字未提,而是動手將電腦與投影儀相連。他隨后驚奇地發現投影中出現了對方眼鏡里呈現的東西。趙用嘴說,對方則打字,但速度卻比趙說話還快。
趙勇得知此人名叫薩德·斯塔那(Thad Starner),是佐治亞理工大學教授。上個世紀80年代起,他就將這樣的眼鏡戴在臉上。在一段20年前的電視節目上,薩德· 斯塔那曾對主持人說:“我可以回答關于任何事情的任何問題!”主持人問他是否了解棒球。斯塔那否認。主持人則問其一個早已退役的40年代球員的生平記錄。僅僅3秒鐘后,斯塔那就將該球員所有的比賽數據讀出來—事實上,斯塔那隨身攜帶有電腦,并使用自己研發的非鍵盤式輸入設備。短短幾秒鐘后,電腦已將網絡搜取的答案傳至眼鏡中,在與人交談過程中,這些數據則讀取出來。“這件事發生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而那時我們的計算機還是286、386。現在薩德·斯塔那已戴著這個玩意生活了20年,你能想象嗎?”趙勇對《環球企業家》說。
更令人震驚的故事還在后面。趙問薩德·斯塔那眼鏡對其社交生活有無影響。薩德·斯塔那給予否認。散會后,趙勇向其上司前布朗大學計算機系主任湯姆·迪恩(Tom Dean)描述了這個怪人。后者說:“我記得他。”20年前,桀驁不馴、行為古怪的薩德·斯塔那畢業時曾來布朗大學應聘,迪恩曾是面試官。面試后一位教授稱如果布朗大學肯給其工作機會,自己就辭職。薩德· 斯塔那最終未能如愿。
事后趙勇及迪恩約見薩德·斯塔那一起晚餐。趙勇向薩德·斯塔那提及了20年前的那次面試經歷。不過,薩德·斯塔那已完全不記得餐桌對面的面試官了。但幾秒鐘后,他就叫起來。20年前的回憶一一呈現在薩德·斯塔那的眼前—這些年間,他一直用眼鏡記錄所有的視頻信號,并將其轉化為知識放進搜索庫隨時抽取。最終,薩德·斯塔那成為趙勇在Google Glass項目上的合作伙伴。
但并非每位科學怪咖都能得到谷歌的垂青,史蒂夫·曼恩(Steve Mann)即是其中的一位,他曾“走火入魔”,在過去三十年間,曼恩一直穿戴類似的智能眼鏡設備,這個眼鏡被永久性地固定在他的頭骨上,成為人體的一部分,除非使用特殊的工具,否則無法取下。為了避免引起誤會和麻煩,他不得不隨身攜帶醫師證明文件。更瘋狂的是,曼恩希望用大腦控制這些硬件設備。“其實我沒覺得史蒂夫·曼恩走上歧途,他是這個學術方向的先驅者,至少走在了一般人50年前面,所以才在這個時代有點格格不入。”趙勇說。
Google glass不過是Google X里的一個項目而已。谷歌工程師總能獲得令人艷羨的薪水、有趣的研發項目,可觀的科研經費,但趙勇最終還是選擇離開。“在谷歌工作,尤其是在Google X工作,所有項目都非常非常創新,很多人都是企業家、發明家,被谷歌買進或者請進。但我會有一種很強的沖動,他們都可以做這些偉大的事情并且讓結果發生了,為什么我不能?”趙勇說。
談及創業初衷,趙這樣說:“我想成就理想,而不是谷歌翅膀下的一個蛋。”趙勇想做的是發明一種新的監控系統。它收集的圖像與傳統相機不同,但卻能產生不同的應用,如安全監控、客流行為的智能分析等。舉例而言,一個商場丟了東西,人們知道它丟了,卻不知道什么時候丟的,也許是過去一天,也許是一周,所以需查看監控錄像,但24小時的錄像快進要看三四個小時,而利用新的監控系統,一切可在2分鐘內完成。若應用客流行為的智能分析,商家還可了解不同年齡、不同時間段的購買行為和購買軌跡。
趙勇曾兩次嘗試在谷歌內部尋找合伙人,有兩名工程師一度非常熱情加入其中,但最終還是反悔決定留在谷歌。“當你手上有很高薪水,買了很多套房子時,做這個決定變得很難了。你必須足夠瘋狂才能做這個事情,千萬不要刺激別人成為你的合伙人。”趙勇說。
他準備離開谷歌獨自創業,在業余時間他常常在家做科學實驗。一天,同事李志飛帶著太太來看趙的新房子時發現了這個“秘密”,趙勇透露了創業的想法,李志飛則羨慕地說:“Wow,這太棒了,我也要想想能不能自己創業。”最終李志飛比趙勇還早約半年拿到風險投資創業,李現在在上海做移動智能語音搜索。“創業跟理想中的東西完全不一樣,有很多挫折,我們倆也有種同命相連的感覺。”趙勇對《環球企業家》說。
元老
宓群堪稱“谷歌幫”中資歷最老的人。1999年宓群就曾收到谷歌工作邀請,當時谷歌剛成立不久,整個公司不過20人左右。谷歌創始人拉里·佩奇(Larry Page)和謝爾蓋·布林(Sergey Brin)曾坐在一張乒乓桌旁與之交談。宓群當時已有了創業想法因此回絕了。2003年,谷歌再度找到宓群,希望他能以中國區業務為核心組建Google CJK(中國、日本、韓國)。這一次,宓群同意了。
這個決定最終影響了宓群日后的人生軌跡。2003年,谷歌開始進行中文搜索研發,但從事此項工作的卻沒有一個中國人—全部架構均在美國,項目工程師是土耳其人。在實際執行過程中,宓群隨即發現中國互聯網存在諸多機會,有些可通過投資參與其中。2004年,他作出一個在今天看來不可思議的決定—投資百度。此后,谷歌又投資大眾點評、天涯、趕集網、迅雷等公司。“我那個時候做投資也是偶然,一方面是從戰略角度考慮,另一方面是我自己也是一個創業者。”宓群對《環球企業家》說。
1999年,宓群曾創立i Telco Communications,首輪融資即達800萬美元。i Telco Communications是一家全球性的網絡通訊產品及服務提供商,意在通過整合互聯網和語音電話、傳真和電子郵件、語音留言及即時通訊最終實現互聯網與電訊的融合。其商業模式是將產品直接賣給中國電信、中國聯通、日本電信等客戶,事實證明這一模式并不成功。這一經歷令宓群意識到到創業者所需并不僅僅是資金和技術,還有商業模式和經驗。
在谷歌工作期間,宓群很快組建了中國團隊,當時谷歌辦公室位于北京建國門新華保險大廈,只有四五個房間,20余人。加入者包括李開復、田行智、騰訊搜搜首席架構師朱會燦、谷歌首席工程師吳軍等。
宓群隨后加入創投圈,擔任光速創投中國董事總經理。作為昔日谷歌中國市場的開拓者,他亦成為Ex-googler的核心。這群人只要遇到任何創業問題都會找他。即使不參與投資,宓群也樂意出謀劃策。有些谷歌人的創業項目也得到宓群的垂青,廣告公司mediaV聚勝萬合即是如此。畢業于清華大學的胡寧曾獲卡內基梅隆大學計算機博士,并參與完成谷歌音樂等項目。離開谷歌后的胡與楊炯緯創辦的mediaV以算法技術切入互聯網廣告領域,其客戶包括京東、優衣庫、雀巢等。
在最近一次聚會上,宓群則為趙勇提供市場推廣、定位、人脈資源等幫助。“谷歌人都很‘googlly。大家都很優秀,對做的事情有一種熱愛,彼此信任,而且非常有團隊精神,這是抱團的一群人”。宓群對《環球企業家》說。
Ex-googler亦引起了投資者的注意。曾有人找到宓群表示愿意贊助Ex-googler的活動,并希望獲得人員名單。不過,這一要求被拒絕。“我們還是想讓它很放松,所以不對外。但是任何人需要幫忙都沒問題。”他解釋說。
這是田行智眼中最美好的時光。他在這里邂逅了同為谷歌員工的妻子吳宇欣—最初,在谷歌幫的聚會上,吳向田趣稱自己是導演吳宇森的妹妹。
田行智出生于四川,11歲赴美并在紐約長大,并在麻省理工學院獲得計算機學士和碩士學位。2000年1月,他來到中國,創辦最早的社區及音樂社交網站Qzone,之后,又加入波士頓咨詢公司負責IT戰略和移動項目,而移動正是2005年谷歌發力的重點,田被選中回到中國。
此時的谷歌中國尚處創業初期,工作環境簡陋,任何事都需親力親為。當時國內流行導航上網,而谷歌不得不放棄簡潔的用戶界面,轉而推出導航類產品。當時有很多現在看似“可笑”的事情。用戶會到谷歌的頁面搜索Google;韓國團隊則反饋谷歌上線后很多人打開卻不點擊—過于簡潔的谷歌頁面設計使得很多網民誤以為其網頁沒做完。對于搜索引擎,很多人并不知道該如何使用。
Google的中文譯名也是在臨時辦公室誕生的。當時谷歌員工和奧美一起設想了數十種方案,最終所有人投票選擇了“谷歌”。這個譯名曾被嘲笑,但逐漸人們還是接受了它。為了讓美國總部更深入的了解中國,中國員工甚至編排了一系列反映中國各個朝代的小品,用以展示中國歷史。當時田和吳宇欣并未開始約會。吳曾出演慈禧太后,田則扮忠臣,她砍了他的頭。最后一場則展示現代人的生活,兩人扮演一對新婚夫婦。“后來我們倆真結婚的時候都對大家說,其實我們是結第二次婚了。這就是緣分。”田行智說。
那時候,谷歌內部氣氛就非常活躍,田行智常組織員工聚會。隨著離職者增多,員工聚會亦演變為“Ex-googler”。在每三個月一次的聚會上,平均每次都有四五十人參加。而田行智始終是挑選聚會餐廳的不二人選—在谷歌時曾有大廚比賽,他每次都是美食評委。
除了美食之外,田在工作閱歷方面亦收獲頗多。2005年底,田曾與Android操作系統開發者安迪·魯賓(Andy Rubin)共事,并成為谷歌早期全球負責移動業務的四人之一,田將安卓帶入中國,并看著它一步步長大。田負責與運營商、手機廠商的業務擴展,而同事邸爍則負責技術支持。2007年,田離開谷歌,創辦游戲公司希佩德,從事海外游戲的開發運營。這家公司在2010年最終被zygna收購。一年后,邸爍也離開了谷歌,創辦北京樂投科技—一家平板電腦系統軟件和服務提供商。
在田日后的創業中,谷歌的影子隨處可見。zygna的辦公室裝修就“谷歌味”十足,食堂里亦有精心挑選的大廚。除此之外,田還希望創造谷歌式的文化。“zygna的文化繼承了中國特色和谷歌特色,是一個融合。和谷歌比,zygna的人情味更濃。”田行智說。zygna亦要求打破規則。一次zygna的產品經理做了一個產品事先并沒有通知田,但整個產品的數據和結果都不錯,運營成本也很低,田就非常鼓勵。此外,田也像谷歌那樣鼓勵員工花20%時間做工作之外的事情。
2010年谷歌退出中國,田行智一度非常難過。“我們一手建起了它,但一句話,就毀了。”田說。為了紀念這段特殊時光,田與谷歌前同事們聚會借酒澆愁。此后,他會偶爾溜到谷歌蹭飯,順便瞧瞧昔日工位上坐著誰。2008年汶川地震,田想到了自己的老東家,并提議谷歌建立尋人平臺。很快,谷歌就調集了產品工程師完成了這一產品。不過,類似的機會已越來越少—如今的谷歌已鮮有他的老朋友。
在Ex-googler聚會上,田始終都是活躍者。他從不在聚會上談工作,更喜歡天馬行空,喝酒聊天。“工作上參加的會議夠多了,大家在一起就是單純的放松。”田說。在他眼中,Ex-googler都是彼此的“老師”。“沈思的單板滑雪玩的非常好,韓雪豪在品酒上很有一套,李文飆則是高爾夫的高手。我可以教他們跳舞、攝影,還有武術。”田行智對《環球企業家》說。
在Ex-googler中,周杰堪稱資歷最老的人。2002年周耶魯大學畢業后即加入谷歌。彼時谷歌只有400多人,還是一家中小型公司,辦公室還在硅谷一座二層小樓內,每天上班的感覺更像是上學,每個人關系都很親密。但隨著人數不斷膨脹,谷歌越來越像“大公司”。2006年,周回到中國擔任技術總監,負責谷歌中國本地搜索產品的研發。周是谷歌歷史上最年輕的華人總監,李開復稱他為“Super Star”。周負責開發曾排名第一的谷歌地圖。
2007年底,周杰離開谷歌,創立精準網絡廣告公司浪淘金。因為工作繁忙,周杰并不常參與Ex-googler的聚會,但在業務上仍與昔日伙伴相互支持。在創業之初,李開復給予其支持并為其介紹資源。李創辦創新工場后,周和郭去疾也幫其校園招聘。大家各有所長,相互出力。工作間隙,周杰還會和郭去疾、劉駿、林斌、沈思等人喝咖啡談創業。
對周杰而言,谷歌的最大影響是令其走入廣告領域。2002年,周杰對此還很陌生,但進入谷歌后,他成為開發廣告系統的谷歌前十人之一,此外,谷歌的文化給予其潛移默化的影響—任何事情都可以被顛覆。郵箱、地圖如此,廣告亦如此。“在谷歌的收獲是對很多事情的傳統權威和敬畏感弱一些,挑戰的沖動性會更強。”周杰對《環球企業家》說。
三駕馬車
在多數Ex-googler看來,2006年前后的谷歌是這家偉大的互聯網公司在華最輝煌的時期。當時主導產品研發的李開復、主導業務銷售的周韶寧、主導市場公關的王懷南被譽為谷歌中國“三駕馬車”。“這是谷歌進入中國時招到最優秀的人才,相當一部分人放棄了優渥的收入和高級的職位,相當有理想情結,他們某種程度上認可谷歌的使命,認識到谷歌只有在中國奮斗才能實現它的使命。這些人都希望谷歌成功—希望一家有著整合世界知識并奉獻給人類的有理想的公司成功。這群人又能相對踩準國際和中國這條路。”寶寶樹網站創始人兼CEO王懷南對《環球企業家》。
李開復、周韶寧、王懷南都有耀眼的履歷。李開復因創辦微軟中國研究院在國內名噪一時,2005年,李加入谷歌擔任全球副總裁兼大中華區總裁。周韶寧曾獲普林斯頓大學計算機碩士,曾在貝爾實驗室、朗訊科技工作,在加入Google前的9年間一直擔任UT斯達康公司總裁。王懷南則擁有哥倫比亞大學社會學碩士學位以及美國喬治敦大學商學院工商管理學碩士學位,曾在麥肯錫、寶潔、雅虎跨國公司擔任高級管理人員。
周韶寧與王懷南頗有緣分。2005年下半年,兩人相差兩周先后進入谷歌,又在2006年底同一天離開。對于在谷歌的經歷和其后來的“退出”,王懷南自豪卻又心存遺憾。在他看來,一家如此有理想的公司應被允許在中國生存。“一方面它對中國經濟拉動非常正向,另一方面也推動了搜索技術的競爭。”王懷南說。在王看來,谷歌曾錯誤地判斷中國—過高、過于絕對地執行了谷歌的全球文化,狹隘地把自己當成一個不作惡的典范。“這個尺度隨著人類發展在各個國家處于不同階段,不可能去完全一樣地執行。為幾億網民服務好處大,還是為了某種抽象的理念退出好處大?顯然,‘留下就是意義。”王說。
王懷南認為如果當時谷歌“三駕馬車”堅持適應中國市場,除非總部將三人開除,否則谷歌今日或許會是另一番格局。“如果現在的開復回到谷歌,現在的團隊回到谷歌,那會是一個無比強悍的團隊。”王懷南對《環球企業家》說。
“三駕馬車”在離開谷歌后都找到了事業新起點。李開復的創新工場捕捉到移動互聯網商機,也憑借“創業導師形象”聚集了很高的人氣。不過,王懷南給這位老戰友的建議是“要有更大勇氣”。“開復需要一次真正的創業。在今天的中國,勇氣不夠是很大缺陷。如今中國市場如此紛亂,你不是草莽英雄怎么成功?”王對《環球企業家》說。
性格低調的周韶寧則進軍物流業,創辦物流外包公司百世物流。周是拼命三郎式的人物。“當年,我們晚上叫他吃飯喝酒,第二天早上五點他就可以跑到辦公室和美國聯系業務,精力旺盛之極。我們甚至懷疑他不睡覺。”田行智回憶說。在田行智眼中,周有著超乎常人的商業敏感度,對技術又了然于胸,是商務與技術完美的集合。
周韶寧則謙遜地對《環球企業家》表示,“自己比較實在,也沒有太多故事。”他坦言在谷歌的一年多是所有工作經歷中壓力最大的一次。“所有人都很優秀,每個人都對創新和榮譽感有極高的追求。很多項目都是自下而上去做的,不是老板告訴你做什么。每個人都要不斷創新不斷思考,用自己的能力做最大的事情。自己要跟自己賽跑。”周說。
這段工作經歷為其創業帶來諸多幫助。谷歌背景對其創新物流和商業模式啟發頗大。而以互聯網方式提供供應鏈服務和整體物流解決方案的百世物流2012年營收達13億元,今年其目標則是25億。“用技術手段和模式提升服務效益,每一年我們都有清晰的想法,我很高興看到我們現在做的就是五年前規劃的,沒走太多彎路”,周對《環球企業家》說。
王懷南則在2006年底攜手易趣網創始人邵亦波創建大型育兒網站社區寶寶樹(BabyTree)。 在離開谷歌之初,他差點和鄧峰、吳炯一起在北極光做投資,但最終選擇創業。在他看來,創業之路更艱辛也更有意義。雖然一個身處北京、一個扎根杭州,周、王二人仍常通電話溝通彼此企業規模、所遇瓶頸及解決方案。
和谷歌一樣,王懷南也有一個偉大的夢想—借助互聯網將中國的年輕父母聚攏在某個平臺上交流分享,讓其獲取高質量的育兒知識,通過交流分享去培養下一代。“它不是我們可以做的最大的事,但是堅持下來可以改變一代中國人的事。”王懷南對《環球企業家》說。
秘會
離開谷歌后,王懷南曾和湯奇峰數年沒聯絡。去年的一天,王突然接到湯的電話,對方表示正在做一件事,想將中國清一色的垂直網站領軍品牌組合起來,打通育兒、教育、結婚、買車等整個垂直領域閉環。而這個想法當即得到王的認可。王當即表態肯定加入,并且會不計成本的支持。
湯奇峰并非一時沖動。湯早年畢業于北京航空航天大學,2006年加入谷歌大中華區銷售部門,后投身百世物流創業,但后來發現自己是個“互聯網人”,并不適合做實業,于是再次回到谷歌。他始終有一個困惑,谷歌全球化的成長需要照顧所有客戶,而大客戶的個性化需求卻難以滿足。
2011年末,湯帶隊十余名垂直領域大佬赴美訪問。吃飯聊天時,有人提及大量的國內互聯網廣告實際上被每年漲價的媒體所綁架。于是各方密謀有無可能資源互換。比如約會網站,約會成功后可產生婚宴需求,繼而是育兒、教育、體育,甚至買車買房,諸多可能性可形成閉環。若構建一個生態鏈條就會多方受益。“這是個很美妙的話題。”湯奇峰想。
隨后眾人開始商量能否成立聯盟,貢獻后臺的的廣告資源。但如此還會產生另一個問題,即如何衡量廣告價格。“一張紙換一支筆你愿意,明天換一個錢包你就不愿意。這個定價如何估值?還有雙方不一定有對等的需求。所以交換不是一對一,是一對多。”在這種需求下,第三方平臺呼之欲出。這時有人提議湯奇峰牽頭此事。而湯當晚就拍板回國后就辭職。
回到中國,湯迅速提交了辭職信。12月末,他與上述公司在上海召開歷時3小時的秘密會議,并最終簽訂協議—組建UMA聯盟(United Marketing Association),專門解決大客戶之間的廣告資源共享問題。湯負責第三方平臺運營,收取服務費用,出售相關廣告與網站分成。早期UMA聯盟共12家,包括攜程、51job、易車、安居客、慧聰、東方財富、華為、蘇寧等。湯迅速理清每個人的需求,做出方案,并制定游戲規則。
三個月后,晶贊科技正式發布,垂直領域的大佬們紛紛捧場。晶贊繼承了谷歌的基因。作為一家技術驅動的公司,80%的員工隸屬于研發團隊,35%以上的員工是碩士及博士。在電商領域的前谷歌幫同事亦加入UMA,其中包括郭去疾、王懷南等。除此之外,湯還組建了“谷歌智囊團”。
云云網創始人劉駿堪稱最重要的一個。劉曾擔任谷歌中國工程研究院副院長兼全球工程技術總監。早年在谷歌工作時,負責銷售的湯與劉就曾有合作,劉分享研發,湯則分析用戶數據。谷歌退出中國后,劉駿也離開了公司,但兩人仍保持聯系。創辦晶贊后,劉更成了湯的“軍師”,遇到數字領域無法解決的運營問題,湯常常會拉上劉駿。
離開谷歌后,劉創辦了云云搜索。這是諸多谷歌創業項目中技術難度最高的一個,也是中國Googler最聚集的公司,目前大約有10名前谷歌工程師效力其中。例如云云搜索技術副總裁孫崢、產品副總裁盛佳等均有谷歌背景。由于創業緊張,劉駿并不常參加Ex-googler的聚會。不過,關鍵時刻,他從不缺席—此前他曾參加郭去疾的婚禮。
劉駿在技術方面堪稱理想主義者。他希望以技術創新帶動中國互聯網的發展,其研發的方向是社交搜索引擎。但改變很難一蹴而就。“搜索引擎是一個巨大的投資,我們中間會做一些合作,比如和人民搜索、國家圖書館合作,這些都是為了緩解資金壓力。在實現大目標的路上,你要借助的一些外部力量。”劉駿說。類似的合作方式也是谷歌曾有過的模式。
“谷歌給我帶來收獲更多的是對中國市場的了解,這是最重要的經歷。”劉駿認為,中國市場競爭的最大特點是規矩較少,正面理解是有巨大的想象空間,負面理解則是底線較低,抄襲嚴重。這也是他的憂慮。劉駿坦承自己有谷歌人的特點,愿意啃硬骨頭,選擇困難往上沖。“這樣的性格可能是一開始企業成長比較費勁,但后勁比較足。我希望你四五年之后再看,這樣可能更有意思。”劉駿對《環球企業家》說。
夢想
在很多Ex-googler的人生閱歷中,谷歌歷程不過是其中的短短幾頁。但從中獲取的能量與智慧,卻為其打開不同常人的世界。
趙勇在美國谷歌時,曾看到很多同事陸續辭職創業。“那種環境是非常熾熱的。如果我當時不在谷歌而是在微軟,就不會作出現在的決定。”趙勇對《環球企業家》說。而對于創新,大多公司都喜歡改進式的創新,谷歌則喜歡做到極致。“拉里·佩奇說:‘創新不是改進10%,是把一件事情創新10倍。我深深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趙勇說。谷歌亦是一個將各種知識和天才結合密度最高的地方,當想學習某個新領域知識時,這個領域的創始人和最天才的人都已在谷歌,類似的例子數不勝數。
投身投資行業的宓群則認為谷歌為其帶來的最大收獲是提前預判3至5年后的趨勢。而根據大勢,他能對公司進行早期投資,而不是等熱的時候再扎進洪流。他將投資分成三個重點:互聯網金融、O2O以及企業IT領域。作為谷歌人的另一個收獲是可看到很多核心數據,掌握這些數據的捕捉和分析,就可應用到電商與互聯網廣告領域。“谷歌人在中國互聯網都是很中堅的力量,他們希望把中國與全球對接。他們見過世界上最強的企業文化和創新,帶來的是技術、產品、創新,而非拷貝。”宓群對《環球企業家》說。
湯奇峰至今仍記得創業初的豪言壯語—“我要做一個偉大的公司”。“當時很多人就想,老子來就是拿一份錢,偉大的公司和我有什么關系?”湯奇峰說。但湯認為公司要去解決的是用戶問題,以及未來將要發生的問題。“谷歌人遇到事情有個特點,他們會極其興奮,因為他們覺得這個點跨越過去,這座山就被你踏平了。谷歌人就是這樣有點‘二。”湯說。
“谷歌的人都要做某個領域的第一,或某種創新的東西,但不會為了商業利益而復制。”在田行智離開谷歌再次創業時,他對此感觸頗多。對他而言,谷歌的經歷為其創業提供了諸多幫助,第一是工具和效率化,第二是商業與理想可以共存,第三是對人才的渴求。“本身這個公司很成功,但它的核心價值反而不是商業。谷歌退出中國恰恰也是不是為了商業。所以我們都有這樣一種理想。”田對《環球企業家》說。
不過,這些精英們在離開谷歌后亦有困惑。比如在趙勇看來,從技術層面美國與中國的水平可能相差五年,但在觀念上卻可能差20年。比如從事谷歌眼鏡研究的科學家20年前就開始設想可穿戴設備,社會對他們很寬容,大學亦支持其研究,但在中國卻不能如此。他在面試很多博士時常常聽到這樣一句話: 我們導師做研究也是這樣的態度,先去看國外哪些東西做出來了,再去模仿,如果不成功就不去模仿。“我覺得這方面問題很大。”趙勇說。
而當趙勇準備回國創業面對投資人時,他也聽到兩種關于創新的不同聲音。投資人對創新一方面覺得震撼,另一方面又覺得恐懼。有人對他說,“你不要在中國搞創新”,“在中國做生意不要太講誠信”,“你們這些海歸會有太‘小清新的問題。”另一些人則會表示,“我從來沒投過這些項目,我們看不到成功的案例。”只有一小部分投資者說,“這聽上去很棒,我們愿意投”。“在中國我感覺這樣的投資人10%都不到。”趙勇告訴《環球企業家》。
曾在美國Google X工作,趙勇并不看好創新孵化器模式。“孵化器是讓很多創業者全部坐在一起,這個過程中他們相互影響,會慢慢喪失自己的獨立性和個性,所以從這個環境里出來的公司往往做的事情特別像,重疊率很高。”在他看來,成功的創業都是有些瘋狂甚至荒誕的,可以非常怪異,做到最后才把它拿出來。
一些人已堪稱表率。郭去疾的蘭亭集勢正沖向IPO,周韶寧的百世物流也有了上市計劃。被老一輩Googler稱為“小妹”的沈思也已將木瓜移動經營的有聲有色。此外還有參與小米手機創業的林斌、洪峰,創建團購網站嘀嗒團、與維絡城合并后任CEO的宋中杰,創辦豌豆莢的王俊煜等。他們都是谷歌幫的一份子。
“如果用一句話概括,谷歌人是最體現互聯網精神的一批人。”湯奇峰說。谷歌幫每個人的成功都或多或少得益于谷歌。谷歌曾為其貼上諸如開放、合作、快樂等標簽,使他們與其他公司所謂的“派系”有所不同。“每個人都很全球化地思考問題,他們在外面的天線很豐富。”湯告訴《環球企業家》。
王懷南曾跟現在的同事分享過自己“小小”的夢想。這個夢想就是谷歌能夠重回中國市場,并把所有Googler的創業公司都收購掉,請他們忠實地為谷歌服務三年。“這些人現在比當年還要強,他們經歷了中國市場血與火的考驗,他們自己融過資,跟本地的競爭對手打得死去活來,最后還贏了,這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如果這些人能用當年對谷歌的理想和今天在中國市場拼殺出來的感覺為為谷歌服務三年,那會震撼全世界。”王懷南說。他認為最關鍵是谷歌的理想主義在今天稀缺。“谷歌是一群人精神的戰場。”王懷南告訴《環球企業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