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P（有生）+就是+個+NP”構式研究

摘 要：本文分析了“NP（有生）+就是+個+NP”句式中“就是”和“個”的性質。通過對“NP”的分類將這個句式分為三種類型，認為每種類型都可以表消極意義。“NP（有生）+就是+個+NP”句式的“可褒、可貶、可中”是構式義和詞匯義相互作用的結果。構式義和詞匯義的相互作用導致句式中“肯定-否定”的對立消失以及“肯定-否定”的不對稱性。

關鍵詞：“就是”“個” 構式語法 標記理論 不對稱

一、“就是”和“個”的性質

（一）區分“NP+就是+個+NP”①中“就是”的性質

短語“就是”和詞“就是”是同形異構的關系。如果不分清楚兩者之間的區別就會影響我們語料選取上的純正性，從而影響將要論述句式的準確分析。

1.區分短語“就+是”和詞“就是”

（1）他哥哥就是你一直要找的那個人。——他哥哥是你一直要找的那個人。

（2）這兒就是我們兄妹倆住過的地方。——這兒是我們兄妹倆住過的地方。

（3）你就是那個以前在媽媽肚子里的小寶貝。——你是那個以前在媽媽肚子里的小寶貝。

（4）不管我怎么說，她就是不答應。——不管我怎么說，她就不答應。

（5）我就是這樣，你能拿我怎么辦啊。——我就這樣，你能拿我怎么辦啊。

（6）人生就是這樣忙忙碌碌，到最后什么也帶不走。——人生就這樣忙忙碌碌，到最后什么也帶不走。

（7）你就是趕到考場也晚了，老師也不會讓你進去了。——你就趕到考場也晚了，老師也不會讓你進去了

我們通過“刪減”的辦法發現例（1）（2）（3）中去掉“就”，句子仍然成立，句義基本不變。例（4）（5）（6）（7）句中去掉“是”，句子仍然成立，句義基本不變。

通過觀察“就是”后面的句法成分，我們發現例（1）（2）（3）中“就是”后面接的是名詞性成分，例（4）（5）（6）（7）句中的“就是”后面接的是謂詞性成分。所以我們認為例（1）（2）（3）句中的“就是”和例（4）（5）（6）（7）句中的“就是”是同形異構的關系。前者為短語，“就”為“是”的狀語。后者為副詞或連詞。

2.區分兩種不同性質的副詞“就”

（8）你就是個美女。

（9）減肥成功以后，你就是個美女。

（10）你就是個英雄。

（11）打了勝仗回來后，你就是個英雄。

例（8）（10）句和例（9）（11）句中的“就”的性質不同，雖然都是副詞，前者修飾“是”，后者實際上是與“如果，要是，既然”等連詞相對的，與“是”的聯系不緊密。

因為我們要討論的句式是“NP+就是+個+NP”，“就是”后面的短語為名詞性成分，所以這里的“就是”確定為狀中短語。同時我們討論的這個句式是排除了其前面有前序句的情況，“就”不與“如果，要是，既然”等連詞相對，所以確定“就”為副詞。

3.“NP（有生）+就是+個+NP”中“就”的用法

根據呂叔湘先生的《現代漢語八百詞》，我們列出副詞“就”的用法。

1）表示很短時間以內即將發生

（12）我就去。

2）強調在很久以前已經發生。“就”前必有時間詞語或其他副詞

（13）他十五歲就參加了工作。

3）表示兩件事緊接著發生

（14）說完就走。

4）加強肯定語氣

（15）這兒就是我們學校。

（16）你不讓我干，我就要干。

5）確定范圍，只

（17）老兩口就有一個兒子。

（18）老趙就學過法語。

（19）昨天就他沒來。

6）強調數量多寡

（20）他就要了三張票。

（21）老周就講了三個小時。

根據對例（1）、例（2）和例（3）的分析，我們可以肯定“就”在這里起加強肯定語氣的作用。“你就是個買菜的”這句話中“就”相當于“只”，但需要注意的是這里的“只”與上面的第五種用法并不等同。我們暫且將前面的“只“稱為“只1”，第五種用法的“只”稱為“只2”。“只2”相當于數量上唯一的意思。“只1”有“只不過”的意思，帶有輕蔑的意味。

（二）區分“個”的性質

量詞“個”處于由實到虛的語法化過程②當中，不像“被”等詞已經完成了語法化的過程，純粹地成了一個虛詞，因而在不同的語境中“個”表現出不一樣的性質。筆者很認同李煒《“V個N”結構》這篇文章中把“個”的用法列為三種：

1.通用個體量詞

2.“個”主要用來表示“隨便、輕巧、活潑、俏皮、無所謂”等語義，極其口語化，與其搭配的詞語也多為非正式、隨意性和口語色彩較濃重的詞語。如：

敲個邊鼓、走個后門、加個塞兒、拍個馬屁、走個過場、抓個辮子、吹個牛、扯個皮。

3.兼有量詞和助詞兩種性質。如：

問個問題、抽個人力、混個工分兒、保個媒。

在“NP（有生）+就是+個+NP”中“你就是秘書”和“你就是個秘書”不同。“你就是個秘書”包含了“你就是秘書”這一含義時，“個”作為個體量詞。“你就是個秘書”表示“你不過就是個秘書”，“個”主要用于表示隨便、無所謂等語義。

二、“NP（有生）+就是+個+NP”句式

下面我們將根據后一個NP的性質將“NP（有生）+就是+個+NP”句式大致分為三種類型，以便于后面的分析。每種類型將舉出三個例子（例子為自己造出來的）加以比較。

（一）“NP（有生）+就是+個+NP”可褒、可貶、可中性

根據NP的性質將“NP（有生）+就是+個+NP”句式分為3類：

1.NP為貶義詞

（22）你就是個王八蛋。

（23）你就是個魔鬼。

（24）你就是個千年禍害。

我們發現A類三個句子表達的意義都是負面、消極意義。

B類，當NP為中性詞時，如：

（25）他就是個孩子。

（26）他就是個孩子，一點兒都不懂事兒。

（27）他就是個孩子，你不要跟他計較。

這3個句子的意義既可以表達中立的陳述義，也可以表達消極和負面的評價意義。

3.NP為褒義詞

（28）你就是個英雄。

（29）你就是個奇跡。

（30）你就是個神。

以上3例表達的都是正面的夸獎意義。

（二）貶義性傾向

總結以上三個方面，“NP（有生）+就是+個+NP”似乎是一個既可以表示正面意義，又可以表示負面意義，也可以表示中立陳述義的句式。“NP（有生）+就是+個+NP”整個句子表達的感情色彩和后面NP的感情色彩保持了高度的一致，但事實遠沒有這么簡單。

NP為中性詞時，整個句式既可以表示中立的陳述義，也可以表示消極、負面的意義。但是這兩種意思表現出極大的不平衡性，根據對中國人進行的調查發現，要求他們根據第一感覺判斷句子的褒貶時，大部分人第一語感更傾向于表達消極意義。

NP為褒義詞時，整個句式可以表示正面的意義。可不可以表示消極負面的意義呢？回答是肯定的，而且根據中國人的語感表達消極負面意義的傾向很高。如：

（31）你就是個美女。

（32）你就是個美女，你要自信。

（33）你就是個美女，沒有什么好炫耀的。

面對這樣的句式，為什么人們的語感第一反應是貶義呢？這是因為在交際中，人們遵循“禮貌原則”——用言語進行評價、尤其是評價人的社會行為時，對好的要說得充分。所以我們表揚一個人時，往往直接說“你是個美女”或“你是美女”，而不愿意加上容易引起誤解的副詞“就”（“就”既可以表示確定范圍，相當于“只”。也可以表示加強語氣）。交際當中人們也遵循“方式原則”，要求彼此表達意思時，干脆、直接。陳述一個事實時，人們直接說“你是秘書”“你就是秘書”，而不愿意加上容易引起誤解的詞“個”（“個”既可以是量詞，也可以表達隨便、無所謂等語用意義，消除了正式、嚴肅的色彩，又或者兼含二者之意）。另外，人們的交際遵從“經濟性原則”，如果運用這個句式來表達褒義，人們往往要在句式后面添加后續句以避免誤解，這不符合經濟性原則。交際當中要求說話人和聽話人遵從以上原則，當說話人說出了違背上述原則的話時，聽話者能夠判斷出言外之意，除非有上下文條件限制，比如使用后續句，如“你就是個美女，你要自信。”

（三）“NP（有生）+就是+個+NP”的評價義是構式意義和詞匯意義相互作用的結果

構式語法認為，句式的意義來自構式義和詞匯義的相互作用，如果構式義和詞匯義一致，則兩種意義互相加強。如果兩種意義相互沖突，則會出現兩種結果，一種是句子在概念上不合格，另一種是構式義或詞匯義占優先地位，從而消除沖突。可以用下圖表示：

后面能夠接雙賓語的動詞多表示給予義或獲得義，但是還有一些動詞本身為二價動詞，并且也可以加雙賓語。這就是構式義和詞匯義相互作用的結果，當某些詞匯進入一個構式之中時，構式義可能占主導地位。此時，詞匯的一些語法功能發生變化。如“吃”是二價動詞，但是進入“我吃他一個蘋果”這種雙賓語結構中時，它就暫時成為三價動詞。

“NP（有生）+就是+個+NP”是一個評價構式，主要表達的是消極意義。所以當“NP”為貶義詞時，兩者相互加強，表示的是負面意義。當“NP”為中性詞或褒義詞時，或者詞匯義、或者構式義占優先地位。這一點突出地表現在“英雄”和“美女”之間的對立上。為什么當“NP”為英雄時，句式只表示正面意義，而“NP”為美女時，句式既可以是正面的，又可以是貶義的。這是因為兩者在褒義的量級上程度不一。對于“英雄”，全人類的看法都是積極的，所以“英雄”足以跟整個句式對抗，保持其自身的褒義色彩。“美女”則不然，一般的女孩子喜歡被別人認為是“美女”，可是“美女”在社會上有很多的爭議，如被人看成是“花瓶”或者是“頭發長見識短”，它的褒義性沒有“英雄”那么強，所以它在句式中有兩解。同樣是中性詞，放入這個句式中，得到的貶義程度是不一樣的。這其中有社會的因素。如“他就是個賣刀的”和“他就是個秘書”。雖然二者都可以表示貶義，但前者的負面傾向性比后者強，主要是因為社會成員認為“賣刀的”這個職業沒有“秘書”這個職業在社會上的地位高。又如“他就是個教授”可以表達中性意義和貶義，但是他的中性意義相對于“他就是個秘書”高，其中這個中性意義是相對的，“他就是個教授”中如果“就”重讀，這個句子甚至有積極意義。

三、“NP（有生）+就是+個+NP”中肯定與否定的不對稱性：肯定和否定的對立消失

（一）當NP為貶義詞時，肯定和否定的對立消失

這個可以從其他肯定和否定的對立消失現象中看出原因。我們采用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中的例句：

（34）一個人難免犯錯誤=一個人難免不犯錯誤

（35）這樣才能避免今后發生錯誤=這樣才能避免今后不發生錯誤

（36）能夠防止再發生病蟲害=能夠防止不再發生此類病蟲害

這種添加一個否定詞意思不變的情形，是因為原來的句子含有否定的意思而沒有明確的表示出來，說話人感到有必要強調否定的意思以避免誤會，于是就加上實際上是贅余的否定詞（沈家煊，1999）。在這個句式中，“你就是個混蛋”和“你不就是個混蛋”的意思一樣。

（二）當NP為中性詞或弱性褒義詞時，肯定和否定表現出不對稱性

當NP為中性詞或弱性褒義詞（我們認為不論是貶義詞群內部、褒義詞群內部還是中性詞群內部，它們內部成員之間各自表達出來的感情色彩程度不一樣，正如家族相似性原則提出的每一個范疇內部都會有典型成員和其他非典型成員，所以筆者采用了弱性褒義詞的概念，這個弱性也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時，肯定和否定表現出不對稱性。“NP（有生）+就是+個+NP”的肯定形式表達積極和消極這兩種意義，但是“NP（有生）+就是+個+NP”的否定形式只表達消極意義，這就是標記理論中的肯定與否定的不對稱性。如：“你就是個美女。”包含了“你就是個美女，你要自信”和“你就是個美女，沒有什么好炫耀的”兩層意思。“你不就是個美女”只包含后一層意思。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不對稱性呢？我們在前面說過，當NP為中性詞或弱性褒義詞時，構式義或詞匯義占上風，此時肯定式包含兩種意義。同時構式義在人們的語感和使用中又總是占主導地位，所以當句子中加了個“不”以后，就明確地表示出本來的否定、消極意義，那么這個否定形式就只能表示一種意義了。

注 釋：

①本文“NP+就是+個+NP”句式不考慮中間再插入其他成分的情況，比如說“你不就是個美女”。“NP（有生）”是指這個名詞性成分表達的是有生命的事物。第二個“NP”，我們也不去考慮其到底是什么具體的形式，本文僅僅從褒貶義來劃分它。

②筆者覺得“語法化”這個概念在這里用得也不是很恰當，因為“個”是否會完全虛化還不能確定。“個”作為使用頻率最高的量詞如果要實現其語法化過程是否要經歷一個很艱難的過程也不確定。筆者這里使用“語法化”這個概念僅僅是為了表達“由實到虛”這個意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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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4]李煒.“V個N”結構[A].語法研究和探索（六）[C].北京：語文出版社，1992.

[5]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

[6]徐鳳蘭.簡論構式語法[J].安徽文學（下半月刊），2005，（5）.

（黃琦 北京師范大學漢語文化學院 1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