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華
馮大中先生以虎畫睥睨千古,獨步畫壇。一時仿效者云集,但大多落其窠臼。自出新意者寥寥,卓然形成風格者罕有。秦學研先生便是其中的佼佼者。馮大中的作品博大、冷峻、深沉,大氣磅薄,蒼茫悲愴,具有一種北方的壯美;秦學研的作品儒雅、沖淡、靜寂,靈秀俊逸,靜穆幽遠,具有一種南方的優美。因此,畫壇也就有了“北馮南秦”之譽。
泰學研自幼喜愛動物畫,對古代名家作品心摩手追,孜孜以求,游歷名山大川,30年寫生臨摹,筆耕不輟,加上他對藝術那種直覺和悟性,使他的虎畫已臻極盡精微、惟妙惟肖的境界。其作品自得規矩,自出機杼,在法度中吟詠情性,嚴謹而不失靈動。他的作品凡虎之目、之齒、之舌、之皮毛、之足、之爪牙、之尾,皆逼近真形,無少杜撰;而于俯仰、靜臥、跳躍、撲捉、嬉戲、飲水、安眠、匿行諸勢,匠心獨運,臻于妙境。其草木、野花、山石等襯托之物,亦皆精于摹寫,設色渾逸,筆力道勁。干之勁、葉之靈、草之柔、花之雅、山石之蒼潤、泉水之清澈,穿插有序,繁簡得意,妙造自然,達到了精工妙麗、結構天然的化境,令人嘆為觀止。
但是,秦學研先生認為只有這些還遠遠不夠,作為一個藝術家,如果不能推陳出新,形成自己的風格,終究很難在畫壇擁有自己的一席之地。馮大中畫虎之所以高山仰止,其本質就在于他以大無畏的精神對傳統的挑戰和反叛。第一,馮大中畫虎拋棄了美術形象中概念化、雷同化的東西,師造化于自然,以工筆寫意,“寫生活、寫生命、寫生氣”(馮大中語)之虎。第二,馮大中賦予老虎以人文的精神,在國畫史上,首次將虎人格化。認為虎如同人一樣,既有七情六欲,亦有天倫之樂。第三,他善于營造深沉博大的意境。在白山黑水、冰天雪地長大的北方漢子,把天地的蒼茫與壯美以及個人的苦難與憂傷融入自己的畫筆,造化出曠古靜謐、遼闊高遠、孤獨悲愴的意境,透射出一種超時空的、人類所共有的悲憫精神!
正是受馮大中的承變的啟發,秦學研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和方向,開始了自己藝術之路的探索。他沉浸于王羲之的《蘭亭序》,他迷戀于老子的《道德經》、莊子的《逍遙游》。他探究江浙人自身的溫文爾雅,修煉老莊的“坐忘”,他在寧靜淡然的狀態中,感知到生命之莊嚴,領略造物主賦予的生命神奇。那種靜穆深邃、沖和淡泊、清幽高古的意境,引起了他心靈上的震撼,也幫他尋到了自己的審美理想。
秦學研認為,在作品中直接展現“動美”則會顯得直白、膚淺,不具含蓄美,不具有豐富的想象空間。當代美學家朱光潛說:“在欣賞者的頭腑里所生的印象和美感,含蓄比盡量流露更加深刻。換句話說,說出來的越少,留著不說的越多,所引起的美感就越大越深越真切。”中國藝術追求的正是這種含蓄美。因此,作品的這種“靜穆”,造成境界的“心量廣大,猶好虛空,能含萬物,一切山川草木,日月星辰……”而任由欣賞者展開其豐富的想象,用心靈去聆聽。然而,這種“靜穆”并非涅槃寂滅,相反靜寂畫幅中所表現的萬物都是充滿“甚深微妙的潛隱的無數的動”。也就是說,秦學研虎畫所追求的靜美之境,一極是靜穆的觀照,而另一極則是飛躍的生命,是靜與動的和諧統一。這種純凈的沉靜恍如超我之相忘于悠渺的太空中,使作品的意境更加曠渺而幽深。
秦學研變法后的作品,在沖和恬淡的灑脫中又增加了靜穆幽遠的元素,觀之使我們神游物外,畫中的虎每一只都宛若一位從容淡定的君子,那么雍容沉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麇鹿同于左而目不瞬”,脫盡兇猛暴烈的虎性,展示給我們的是一種從容淡定、思接千載的謙謙君子風度。那種心靈的沉潛,超然物外的瀟灑,又仿佛隱逸山中的高士。那種幽遠寧靜,蒼茫、混淪的視覺效果,穿越歷史隧道,直追宋元古風。靜穆幽遠、沖和恬淡構成了秦學研虎畫新風的特質和獨特的氣韻。
馮大中和秦學研虎畫比較:馮畫充溢東北雪原的北方潔茫之氣,氣象混淪,格局闊大,大氣磅礴,追求壯美之精神;秦畫得江南清秀俊逸之氣,儒雅沖和,靜穆深邃,超然俗塵,有魏晉之風,追求優美之精神。馮虎尚動、尚氣勢,結構精準,景物蕭瑟,氣韻生動,氣象混淪,意境幽邃,有英雄氣概;秦虎尚靜、尚精神。工雅精美,畫筆靈巧,景物幽逸,沖淡典雅,內涵蘊藉,有隱者之風。
《漫步秋光》畫中虎用工筆。背量草叢用朦朧的筆意寫黃枯的秋草,背景用漸變的黃色,明凈而充滿暖意。對老虎的刻畫精妙絕倫,不僅將老虎的骨、肉、神、彪炳斑斕的皮毛,以及老虎如錦似緞的毛色光澤感栩栩如生地表現出來,更為傳神的是將老虎發現目標之后那種藏形匿跡、屏息凝視、躡手躡腳、蓄勢待發的姿態和難以捕捉的微妙神情十分傳神地刻畫出來,精妙地傳達了虎的性靈與情趣。
《晨曦》畫面簡潔,前景兩株古木秀枝穿插,婆娑有姿,中景山君神態蕭然,不知所從來,亦不知何往,若有所思。亦無所思。遠景則是近乎平行線構筑的若云若氣,時空蒼茫,為無象之象,沉靜幽寂,縹緲若太古,靜觀之則外止諸緣,顯現出一種“高貴的單純,靜穆的偉大”。
《清純世界》描繪的是一臥一立、一動一靜兩位山君,神態冷逸,眼光幽幽,近景和中景的巖石上兩叢古木虬曲,搖曳多姿,遙相呼應。遠景重彩濃抹地描畫出秋山、落日、晚霞、夕嵐等俯仰瞥見之景,浩瀚太吉,波動遠空,淼漫云霞。江流天外,山色有無,寧靜中孕育大自然的流動,披圖獨對,心境虛靜,其別無一言,真有無跡可循之妙。
秦學研以工雅精美的技巧,沖和恬淡的文人性與靜穆幽遠的哲思性,通過“虎”這一君子形象,傳達其超然曠達的人生追求以及崇高優美的審美理想,從而奠定了他在畫壇的極大成功,確立了他在動物畫領域的地位。
2012年10月25日于抱月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