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道其猶張弓歟

這“天之道”中是不是也包括了“人之道”和“藝之道”呢？

我看答案是肯定的。

我喜歡以此來評價藝術家和藝術作品：

符合“天之道”者才可能成為大藝術家，作品中能夠傳遞哲學理念，

傳遞“天之道”才可以稱為出色。

雜志社要我推薦一位藝術家，我想到了我的學兄：張公者。

不過，以業內出道之早，論知名度來說，他是“老前輩”。

知道他的名字，至少要上溯到二十多年前。

那個時候，他叫“張弓者”，一張全國發行量非常大的專業報紙上，每周都會出現他的名字、他的篆刻作品以及文章。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報刊品類很少，名字能經常出現在專業報刊的人物是何等角色？趙樸初、舒同、沙孟海、啟功……而已，而已。這倒并非刻意拔高，在文化貧瘠的時代，這是事實存在。

歲月還是模糊了我對他初期作品的記憶，但是，牢牢記住了他的名字，為什么？因為，我覺得他的名字蘊含著“天之道”：

“天之道，其猶張弓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馀者損之，不足者補之。天之道，損有馀而補不足。”

這句話出自老子的《道德經》，大意就是：“天之道，難道不是像開弓射箭一樣嗎？高了就壓低些，低了就抬高些，過滿就放松些，力道不足就加把勁。天之道，就是損有余來補不足。”

這“天之道”中是不是也包括了“人之道”和“藝之道”呢？我看答案是肯定的。我喜歡以此來評價藝術家和藝術作品：符合“天之道”者才可能成為大藝術家，作品中能夠傳遞哲學理念，傳遞“天之道”才可以稱為出色。藝術當然要張揚個眭，但必須建立在共性的基礎上，創新不等同于逆反“天之道”。

從前知道他的人，首先熟悉的還是其篆刻作品，他的篆刻影響有目共睹，無需贅言。可多數評論往往津津樂道于他在篆刻或書法上大膽的探索和開拓精神，特立獨行的藝術風格，對諸如詩詞、國畫、文章等方面很少涉及，我認為有失公允。直覺告訴我，某些人可能忽略了他長期以來對書法篆刻之外的文化積累和傳承，我想，我們或者可以從他詩詞或國畫中解讀出更多的元素。

中國傳統文化的靈魂是詩詞，今天，我們在歷史上看到的藝術家可能并沒有詩詞流傳下來，然而，從他們的作品中，不難感覺到一顆詩心在跳動。

宋代的大文豪、詩人、書法家蘇東坡曾經這樣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什么意思？“摩詰”是外來詞“維摩詰”的省稱，翻譯成中文的意思就是“無塵”，維摩詰是和釋迦牟尼同時期的一位大居士。蘇東坡所說的“摩詰”當然不是這位大居士，而是唐代詩人王維，王維信佛，所以字摩詰，由來是佛教的經典《維摩詰經》。王維能詩能畫，蘇東坡就贊美他的詩中有畫面，畫中有詩意——這是極高的評價。習慣上我們說詩書畫印，詩排名第一，其中自有深意在。謂予不信，請隨我一起解讀本文主人公的國畫作品：

他的畫是畫家畫，濃淡枯潤，勾皴烘染，提按使轉，筆墨淋漓；黃賓虹曾說：“中國畫有三不朽，一用墨不朽也；二詩書畫合一不朽也，三能遠取得其勢，近取其質不朽也。”而他的作品還可以加上“印”，力圖通過有限來反觀無限，在點線飛舞，水墨酣暢中將畫面情感化，把空間時間化，計白當黑，獨出機杼，詩情畫意，直接喚醒生命的激情。

他的畫是文人畫，繁而不滿，空而不簡，素凈淡然，自出清響；哲學家赫伯特馬爾庫塞（Herbert MarCuse）曾說：“文化的含義與其說是一個美好的世界，不如說是一個富貴的世界。”什么是富貴？文化底蘊，詩心洋溢。藝術品最高的境界是文化神韻，透過畫面所相，我們可以了解到藝術家乃至人類本真的心靈，這是將藝術本體發揮到極致的不二法門。

他的畫是時尚畫，遠離塵囂，生機勃勃，精神燦爛，別具匠心。必須說明，時尚和流行是兩個概念，流行是大眾的，通俗的；時尚只向領先的少數人開放。在濃厚的文化修養下，創意與創新是時尚追求的重點。究其實時尚只是外在表現，浪漫靈魂的詩舞才是最重要的構成，這是所有純粹藝術家骨子里的一種態度，是和諧的組合、多元化地反映了藝術家內在的品位與修養。

當然，他的畫作依然有源自篆刻的消息，參差錯落、開合跌宕、黑白疏密、松緊承接等等，布局經營暗合“損有馀而補不足”的“天之道”。清鄒一桂曾說：“章法者，以一幅之大勢而言。幅無大小，必分賓主。一虛一實，一疏一密，一參一差，即陰陽晝夜消息之理也。布置之法，勢如勾股，上宜空天，下宜留地。或左一右二，或上奇下偶。約以三出。為形忌漫團散碎，兩互平頭，棗核蝦須。布置得法，多不嫌滿，少不嫌稀。大勢既定，一花一葉，亦有章法。……縱有化裁，不離規矩。”中國畫家將構圖章法等同于筆墨，以此來傳達畫中的詩意。用老先生話來說就是：“離于法，無以盡用筆之妙；拘于法，不能全用筆之神”。

我至今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因為“天之道”而關注了“張弓者”，還是因為“張弓者”，才更喜歡《道德經》那句話。不，不，他如今叫“張公者”了，或許是受《道德經》：“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處，其不欲見賢”的啟發，或許是取《禮記·禮運》：“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之意。這些都不重要。一個藝術家，具有“天下為公”的抱負，自然是最好不過了，這也是“天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