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世界

綠色按鈕

似乎是為了實現J2013要生一個孩子的夢想，我不免又使了回力氣和她做了第二次。我真是喜出望外，對自己贊賞不已，沒想到被抹布宣告“沒用了”之后，我不僅重新勃起，而且雄風更巨。要知道，這么多年來，無論是和死去的前妻還是跟抹布，每天我最多只能干一次。在困倦將我徹底拖拽進睡眠之前，我還暗暗下定決心，天亮不要醒得太晚，爭取和她再來一回（J2013確實太漂亮了）。然后就心滿意足地呼呼大睡，完全忘了我是個即將被遣送到老人集中營的71歲老頭。

多么遺憾，當我醒來的時候，J2013已經走了。尤其嚴重的晨勃令我懊悔不已、痛不欲生。晨勃對我來說，僅僅是少年記憶，它的陡然出現，簡直讓我驚嚇到了自己。但這維持的時間并不長，考慮到昨晚的酣戰，我意識到自己的陰莖有望成為一件順手的工具。換言之，昨晚的一切并非夢境和幻覺，而是鐵硬的事實。我的痛不欲生顯然包括懷念，懷念J2013柔軟潮熱的身體以及它們和我陰莖的匹配。

當然，這件事（晨勃現象）也可以從另外一個角度去解釋。退休待遇中包括“臨別溫存”次日可以追隨自己的意愿和夢境長度想什么時候醒就什么時候醒，不會像平時那樣被準時在工區上空響起的《工人進行曲》催醒，不會你被催醒后想賴床的話有清醒劑自動從暖氣片里冒出來讓你精神煥發。“臨別溫存”提供的臥房屏蔽了一切聲響，也沒有清醒劑，更不會有人闖進來將我從床上拖起來。只要能在午飯前醒來就可以，因為午飯后還有退休程序的其他步驟。據說有人就這么死在了床上，但沒人知道他們是如何做到的。某種意義上，自從有記憶至今，我還從來沒有睡過這么好的一覺。早年晨勃是因為年少，如今晨勃大概正是因為充足的睡眠。也就是說，相較于清醒劑的作用，我比平時更加精神煥發。如果不是工作人員及時進來，我大概會試試能不能從床肚下面或者窗簾后面將J2013給找出來拖出來。

一個工作人員送來了早餐，他面無表情照本宣科地告訴我，在午飯之前，我在這個屋子里可以在不破壞任何公共財務的前提下為所欲為。此外有其他需要，可以摁墻上的綠色按鈕，公司會盡一切努力滿足我所有的合理要求。這套辭令因為在我們的教科書中已有所交代，并沒有什么讓人吃驚的地方。我所需要做的，也是按照教科書上的要求，起立點頭，表示對公司的感激即可。不過，當它被人從教科書上拿出來作為現實安排作用于我本人的時候，我還是感到激動不已。我激動的不是為所欲為，在這個空曠的屋子里，除了睡覺看電視洗澡，并沒有什么可以為所欲為的新奇之事，當然了，如果把自己往狠了玩，把自己弄死，可能可以堪稱為所欲為。不過不知道工作人員通過探頭顯示屏看到后會不會沖進來制止？讓我激動的是那個綠色按鈕。

所以工作人員出去后，我以最快的速度吃掉了他送來的早餐。速度快到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退休待遇中的一日三餐都是平時吃不到的美食，理應好好享受，而不是像我這樣。說實話，我必須這樣。綠色按鈕對我的誘惑力太大了，為了節省從餐桌到綠色按鈕之間走路的時間，我是端著食物在墻角吃的。一俟吃完，我就迅速站起身死死按響了它。

還是送早餐的那個工作人員，因為他和之前一樣，看不出年齡（所有出現在退休待遇中的工作人員都看不出年齡），關鍵是下巴上那顆黑痣。沒等他詢問，我已開口：

“請問，可不可以讓J2013再來一下？”

“對不起，這是不可以的，根據公司聯席會議法律退休法之三十七條之規定，退休人員臨別溫存只有一夜的時間，不得與侍寢女工要求見面，不得糾纏……”

“好吧好吧，”我打斷他的話，“那是否可以另外派遣一位女工呢？”

“對不起，這仍然是不可以的……”

“好的，謝謝，我再想想有什么其他要求。”

第二次按鈴，我說我想吃蘋果。因為我想到了抹布，那個與生俱來的寡婦。這次要求得到了滿足，工作人員送來了兩個蘋果，并補充交代，如果還要，他可以無窮無盡地滿足我。我當然不需要無窮無盡的蘋果，不僅如此，我連一個蘋果也沒有吃完。我想到了抹布是個愛哭的寡婦，就把吃了一半的蘋果放在了桌上。然后眼見著它開始生銹，然后爬滿皺紋，最后腐爛在我的眼前。

工作人員再次進來問我有什么要求的時候，我已經不再激動，而是感到無聊。但我不知道如何表達這一點，支吾了半天，問他：“你能不能坐下來陪我聊聊？”

“當然可以。”和說話一樣，他果斷地坐了下來，友善地看著我。但也僅此而已，看來他需要我找個話題。

“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M1977。”

“多大了？”

“48。”

“哦，真年輕。對了，B區的生活你還記得嗎？”

“和你一樣，記得清清楚楚。”

“有哪些好玩的事呢？”

“和你一樣，那是一段令人懷念的少年生活。”

“A區呢？”

“和你一樣，什么也不記得了。”

“呃，那么，你被分配到妻子了嗎？”

“感謝公司，我已被分配了一名妻子。”

“她也比你大十歲嗎？能說說她的模樣嗎？”

“對不起，如你所知，遵照公司規定，我們不能向其他公司員工描述自己的妻子。”

“好吧，”然后我略略壓低了點聲音繼續問道，“你們性生活還和諧嗎？”

“對不起，”他說，但仍然保持著友善的表情，“私人問題不便回答。”

接下來，我又嘗試著和他聊點什么，但不是涉及隱私就是“和你一樣”，所以聊天很沒意思，只好終止。好在他確實幫我打發了不少時間，午餐時間就快到了。

在工作人員進來帶我去午餐之前，不知為何，我感到坐立不安。所以我最后一次使用了那枚綠色按鈕。我說，作為退休待遇的工作人員，相信你們通過監視屏應該已經看到了我的許多情況。

——“我，我想重新體檢！我，我覺得我還用不著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