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之柔:朱先生好,每次見到你,我常常會聯想起德國一位教育家FredrichFroebel,名字翻譯成中文就是福祿培爾。
朱培爾(笑):很巧啊。
李之柔:還有更巧的,在教育史上,福祿培爾最早把自然哲學中的“進化”概念引入人的生命和教育,其代表作是1826年出版的《人的教育》,反映了他對于哲學和教育學的基本觀點。比如,他認為宇宙萬物是無限發展的,人的生命和教育也是“一種經久不斷地成長著的、發展著的、永遠地活著的東西”,不斷地從“一個階段向另一個階段前進的東西”,強調教育必須適應自然,在他看來,“一切專斷的、指示性的、絕對的和干預性的訓練、教育和教學必然地起著毀滅的、阻礙的、破壞的作用”。
朱培爾:呵呵,還真與我的藝術觀點有相似之處。
李之柔:我注意到,人民美術出版社四卷本《朱培爾作品集》,無論從內容上還是設計上,都與常規的作品集不同,非常傳統,也非常時尚,也屬于不斷地從“一個階段向另一個階段前進的東西”。不知道你當時的想法是怎樣的?
朱培爾:歸納《朱培爾作品集》的初衷,第一是回顧多年來的創作與學術;第二是把最有代表性(注意,未必是最好的)的東西作一個相對的匯總;第三是無論作品與文字,都必須是言之有物、因寄所托的情感結晶。除此以外,我還有一個從來沒有與人說的“野心”,我是要使自己的創作與作品、使自己的心靈與思維“與古人合、與今人合、與后人合”。現在達到了什么程度,很想聽到大家的批評與建議。
李之柔:“與古人合、與今人合、與后人合”,說得好!似乎與我們《世界都市i Talk》的辦刊方針“傳統時尚化,時尚經典化,經典市場化”,有異曲同工之處。
朱培爾:那是因為許多追求都是建立在共性的基礎上的。其實,我想做一本屬于自己的作品集的念頭已有很多年了。這本書,除了作品、文章是自己的以外,還可以按照純粹自己的方式來處理圖像與文字,來進行版式設計、制版印刷、紙張選用以及作品集的推廣等等具體細節。我覺得只有這樣的表達方式,才更具個人作品集的意義。然而,近二十年雜志社的工作,每天接觸那么多的文字與作品,又無時無刻地在削弱你的敏感能力,看到別人的作品集淹沒在圖書城的情境,又使我的沖動變得猶豫。怎么才能不蹈有的作品集剛送就被同行扔掉的覆轍,怎樣才能讓對自己也熟悉的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怎樣才能避免別人一眼就發現你的缺點與短處,怎樣才能讓不喜歡你的作品甚至不喜歡你的人,能夠保留下你的這個“作品集”等等,一直是我在思考的首要問題。
李之柔:這也應該成為所有藝術工作者和媒體人思考的首要問題。
朱培爾:是的。當了很多年《中國書法》的主編助理、編輯部主任,從事的有些甚至是純技術的幕后工作,這無形之中會限制與阻礙思維與想法的創新,作為一本學術與藝術兼顧雜志的編輯,如果影響到了創作能力與判斷能力,那么編輯事業也將終結;你的藝術很俗,你編的東西肯定也俗;你的思想沒有提高,你的編輯肯定也不會有靈光的閃現。所以,我期望通過編輯這本作品集,使自己的思想與創作有一個提高甚至升華。
李之柔:十分贊同你的觀點,畢竟我們書寫著的漢字,是老子、孔子、屈原、李白使用過的漢字,是顏柳歐趙、蘇黃米蔡書寫過的漢字,我們要對自己負責,也要對職業負責。只是,認真做事常常會很累,也會比較慢,這套《朱培爾作品集》用了多久完成的?
朱培爾:三年多的時間,的確沒有想到。作品編排、整體設計,尤其是文字與文章的處理與對不滿意作品的調整、印刷廠與用紙的確定,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拿作品的調色而言,不是親自到現場,也很難確保色彩層次的完美與還原的真實,非常累。在做到一大半的時候,腦袋一下子忽然有了一種感覺,原本的混沌開始變得清晰——也就是知道了我近十多年來的創作與學術,哪些是值得加強的,哪些是必須舍棄的,哪些又是必須做減法而不是通常做加法的。呵呵,原來我只知道做加法,其實人到中年做減法更為重要!
李之柔:大道至簡,這個“簡”是從“繁”中減出的結果。
朱培爾:另外,通過近三年的回顧、梳理與總結,使我從一個雜志印刷與制作方面的專家,幾乎變成了半個書籍裝幀與設計制作方面的專家。還有章節的安排,我希望別人能夠去做這樣的理解,那就是——每個章節中所有的作品,是對那個詞組深層境象上的一種凝固,而這個凝固又是變化的,是一種整體的狀態,是我的作品力圖表達而尚未能夠達到的一種理想。總之,分類是編輯的一種技巧,它所達到的高度,決定了作品集所能達到的境界。我必須把瑣碎的東西作整體的處理,把過于感性的東西理性化,反之亦然。
李之柔:的確如此。正如福祿培爾反對將人的生命和教育視為是“固定和靜止的東西”一樣,藝術創作或著書、辦刊也是無限發展和千變萬化的。我從《朱培爾作品集》一書中,讀到了很多時尚的元素,是一種令人欣喜的多元化的和諧體現,作為創作者,你目前最滿意的是那一部分?
朱培爾:還是篆刻。在當代要達到傳統中“詩、書、畫、印”四絕的至高境界,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作為一個相關的藝術家,在提高與純化自己既有藝術風格的同時,有選擇、有目的地旁及一些相關的藝術門類,卻又是必須的。就篆刻而言,它與書法、繪畫、詩詞有著明顯的血緣關系,篆刻家在這幾個方面下功夫,不僅是提高氣質、修養的需要,而且對作品內涵的增加與篆刻風格的形成,有著一系列直接與間接的巨大作用,其中最重要的還是書法,還是詩意的表達……我的書、畫、印創作能夠進行到這一步,也是反復訓練甚至重復的過程。
李之柔:很多時候重復沒有什么不好,孔子的一生,釋迦摩尼的一生其實也不過是在重復一件事情。但是,重復并非就是一成不變,墨守成規,也是“一種經久不斷地成長著的、發展著的、永遠地活著的東西”(福祿培爾語)。
朱培爾:是重復把那些瞬間不曾說的變成為一種可說,使混沌與迷茫化為某種意義上的明晰,使剎那的瞬間成為永恒的過程。
李之柔(笑):這是“詩書培爾,天地醉之”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