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米歇爾山 一段宗教史詩

沖擊與震撼

當然，這并不是歷史上第一個與圣·米歇爾山有關的奇聞奇事，但所有的傳說中總有一部分是真實的。正因如此，如今的學界普遍認為，這座挺拔的石山和它旁邊的通布萊納小島都是因海水侵吞大陸導致的地質斷層產物。圣·米歇爾山，可能不是一座從沙灘中聳立出來的孤島。按照民間流傳的說法，人們把大天使Michel看作該山的保護神，卻把臨近的通布萊納小島交由大天使的敵人Belzebuth守護。因此，在圣米歇爾海灣中，光明的天使與黑暗的王子相互抗衡，形成了一種永恒的對立關系。從面積和人口的角度來說，這里無疑是法國最小的一個市鎮：圣·米歇爾山共有四十多位居民。然而每年，這里卻要接納至少三百萬名游客。2005年，全年游客總數開始超過了300萬，也正是從這一年開始，圣·米歇爾山成為了法國第二大旅游景點。

“在圣·米歇爾山生活從來不會覺得習慣，”《費加羅雜志》的創辦人之一帕特里斯·德·普倫凱特感嘆道，“幾千年來，這里一直讓人心生畏懼。能夠這樣亙古不變地制造著涼奇的景點，恐怕只此一個?！痹缭?2世紀，就有一位教士出版過一本名為《圣·米歇爾山小說》的書。在這本書中，我們可以讀到與圣·米歇爾山有關的8篇小說《地與海》《大天使》《朝圣者》《教士》《騎士》《囚犯》《小說家》和《今天的人潮》。8篇小說相互聯系，一氣呵成。

無論是從哪個角度靠近它，圣·米歇爾山都會給我們帶來一次視覺的沖擊與震撼：一望無際的海灣、時漲時退的海潮、呈現虹影的沙灘，還有在眾多大理石建筑中突顯出來的修道院輪廓……人與景觀相看兩不厭，四季的交替更是為之增添了一分別樣的色彩：喜歡光影交替的人熱愛著春天，而耽于夢幻的人則鐘情于冬日。

海灣中淤積的泥沙是一種自然現象。但是從19世紀起，為了使游客不濕鞋子就能抵達圣·米歇爾山，人們動工實施了大量的圍海造田工程，并修建了許多海堤，從而導致淤沙的范圍日益增大。在1975年至1995年之間，為了保持景點的原有特色，有關部門設計了許許多多的方案。政府最終選擇了一個方案，即在庫埃農河上建立一個攔海大壩，使其具有“抽水馬桶”的效應：在圣-米歇爾山四周開挖河道，通過河道漲潮時蓄水，落潮時出水。

該攔海大壩于2009年投入使用。同時將拆毀圣·米歇爾山前面的停車場，以便建立暢通的水道。會有專門的渡船負責擺渡游客。圣·米歇爾山正經受著嚴重的生態危機，在當代，這座千年古山受到了越來越熱切的關注，環境保護被提上日程。

14世紀游客潮便開始涌入

在夏季，每天大概有兩萬名游客。其中2/3的游客沿圣·米歇爾山唯一的小路拾級而上，僅僅登山就可以讓他們興致滿滿。在帕特里斯·德·普倫凱特看來，這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了：1318年，13位朝圣者就在擁擠的人群中窒息而亡。1527年，紅衣主教阿拉貢的秘書注意到，圣·米歇爾山的居民可以依靠賣紀念品的小店謀生。在這些店里，有貝殼、圣·米歇爾山的雕像、便宜的珠寶、兒童玩具等。那些今天抱怨可麗餅價格貴的游客要知道，在1402年，一個坐落在海灣西部吉奈地區的小酒館老板，就因把高額的物價強加給顧客，而受到了圣·米歇爾山修道院院長嚴厲的斥責。

公元709年，阿夫朗什的主教決定在陡峭的巖石山上建立一座紀念圣·米歇爾的神殿。從此，朝圣活動絡繹不絕。966年，本篤會修士占據了修道院。1203年，當一場大火把神殿變成了一片廢墟時，人們決定重建所有修道院的建筑，但是周圍的地形結構所致，不可能按照以前的格局，在修道院四周安置所有的建筑。因此，這個被稱為“奇跡（Merveille）”的高聳建筑是分三個層面建造的?！捌孥E”堪稱是集技術與藝術于一體的杰作。圣·路易（Saint Louis）（又稱路易九世，卡佩王朝第九任國王）、腓力三世（Philippe Ⅲ）（卡佩王朝第十任國王）、腓力四世（Philippele Bel）（卡佩王朝第十一任國王）和查理四世（Charles Ⅵ）就曾不顧海浪的兇險，前來圣·米歇爾山朝圣。在百年戰爭期間，圣·米歇爾山的守衛者一直對法國國王忠心耿耿。17世紀，莫爾會的修士們曾試圖制止修道院的沒落，但是在法國大革命時期，他們被驅逐出了法國。

而后，圣·米歇爾山修道院被改造成了一座監獄，但是浪漫傳奇的色彩一如從前。法國七月王朝（1830年～1848年）期間，盡管共和黨和保皇黨存在著種種分歧，但是他們一致抵抗1834年焚毀圣·米歇爾山監獄的決定。1863年，拿破侖三世關閉了這座監獄，它從此成為了歷史古跡。從保羅-費瓦爾到莫泊桑，這座建筑給了無數作家以靈感。游客到來了，旅館和飯店開張了。安娜-布拉的煎蛋卷匯聚了當地美食的特色，成為了一道赫赫有名的小吃。

1966年，恰逢本篤會修士抵達圣-米歇爾山的千年紀念，在作家和法國文化部長馬爾羅的鼓勵下，無數修士又重返這里。2001年，耶路撒冷兄弟會——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邊緣的群體接過了接力棒，開始前往圣米·歇爾山朝圣。在修道院內，虔誠的游客們為病患或者逝者默默地祈禱，他們與中世紀的信徒們別無二致。前往圣-米歇爾山朝圣變成了一種潮流。道路經過了翻新，并設立了路標。專業的擺渡夫把無數步行游客帶到了山腳下。和位于孔波斯特爾的圣-雅克修道院一樣，這里的朝圣者不全是基督徒，但是他們都希望，可以尋找到超度心靈的東西。從雷恩來的巴士帶來了大批日本游客，他們對圣·米歇爾山感到無比癡迷。2005年，一對從東京來的佛教徒夫婦被神的恩典和賜福所吸引、折服。他們當時既不了解基督教，也不懂法語。但是四年之后，他們在這里進行了受洗儀式。

危險的朝圣之旅

這座神殿最初是什么樣子？我們對此一無所知。在法國的西部階地，有一座前羅馬時代建造的地下圣母教堂。在對該教堂進行挖掘的過程中，考古學家在祭壇后發現了一堵巨大的墻壁。這面墻壁很可能就是圣-奧貝爾建造的小祈禱室的外墻。在1000多年里，本篤會修士的勇氣、堅定的宗教信仰以及海灣原始綺麗的風光，賦予這個地方神秘的光環。從10世紀開始，大批朝圣者紛至沓來。在隨后800年的時間里，朝圣的浪潮一直未曾退卻。這是一次危險的朝圣之旅，在那些動蕩的年代，朝圣者在路上隨時會遇到埋伏和圈套。除此之外，一旦抵達，需要趁落潮之際抓緊穿越沙灘，既要注意不要踩在流沙上，又要加快腳步，不要趕上漲潮。在這個暴風雨和濃霧時常來襲的地區，迷路是經常發生的事。因此在這種天氣中，時常會有奇跡誕生：大海退潮，女人們免于溺水之災，或者濃霧中出現十字架，向迷路的旅客指明前進的方向。最近一次出現“沙灘十字架”是在1845年，是由一群遭遇海難的漁夫發現的。

百年戰爭（1337-1453）終止了朝圣之路。讓·二世（Jean le Ben）國王把諾曼底地區割讓給了英國人，英國軍隊迅速占領了這片地區，只有圣·米歇爾山是個例外。山上的修道院在此刻變成了堅固的堡壘，抵御著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雖然百年戰爭結束了，英國人覬覦諾曼底之心卻不死。所以，法國政府從沒有忽視對圣·米歇爾山的管理。圣·米歇爾山的修道院里，這些面朝大海、飾有尖拱雕窗的寬敞殿堂曾接待過路易九世、查理六世、路易十世、弗朗索瓦一世，以及無數國王和法國王室的王公貴族。

如今，圣·米歇爾山面臨的巨大問題便是生態環境。2002年3月，雅克·希拉克頒布了一項法令，將圣·米歇爾山擺在了國家至關重要的位置上，兌現了他此前保護環境的諾言。同樣的，尼古拉·薩科齊也選擇了圣·米歇爾山作為其總統競選的第一站。

因為“它代表了永恒的法國，代表了人類精神的極致，但是也同樣體現了人類以及大自然所犯下的錯誤，反映了人類在歸置世間萬物中存在的不合理之處，在它身上，我們還看到了信奉無神論的共和國與宗教界所存在的沖突。”在與修道院的修士的會晤中，薩科齊如是說。

修道院生活

和過去一樣，修士們依然生活在修道院中，穿梭于這迷宮般錯綜復雜的小道、走廊、地下教堂，以及名為“奇跡（Merveille）”的哥特式建筑的地下室。修道院內院中有兩排紅色砂巖做的立柱，譜寫出一曲光與影的變幻交響曲。在音響效果極佳的大堂中，半圓拱腹和精致的石頭花邊雕刻讓人回想起逝去的美好時代。教堂的塔尖直插云霄，塔尖頂端的雕刻上，鍍金的大天使正在與龍搏斗……陽光透過大玻璃窗照在花崗石的地板上，照耀在異常繁盛的植物上。這些瘋長的植物仿佛在回應幾百米深處大海的咆哮。在入?？冢＠说呐菽c庫埃農河的綺麗渦流交混在一起……圣·米歇爾山所處的地理位置既方便與外界進行聯系，也易于走向極端，與世隔絕。在高聳的教堂下，是陰暗的牢房…路易十一難道不是看到了修士們這般的生活節奏后，才萌生了在這里建造著名鐵籠的想法嗎？在起重機車間，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巨大的木制軸承，以前由犯人們操作。在法國大革命期間，圣·米歇爾山又被稱為“自由之山”。但諷刺的是，那時這里是一個拘留所。首先關押的是拒絕共和制的教士，接著是?；庶h，最后是19世紀法國各種交替政權的反對派……一直到了拿破侖三世，圣·米歇爾山才恢復了其宗教職能。

在過去一千多年的時間里，無數人來到這里，祈禱、冥思，在教堂的穹頂下唱誦贊美詩。如今，來訪者變成了游客，他們乘著大巴車大批地涌入，用相機“噼噼啪啪”拍個不停。這兩類訪客之間有何種奇異的聯系呢？當修士們沿著歲月磨損的花崗巖石階拾級而上時，他們是否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呢？日出之前，修士們從寢室出發前往教堂參加日課，昏暗的光線中，只能看到匆匆掠過的白色長袍。時常侵襲的暴風雨并不能打亂修道院的寂靜與平淡，白色與黑色繼續在此交鋒。十三個世紀以來，圣·米歇爾山一直是教徒的聚居地。以前，居住在這里的本篤會的修士，因為人數太少了，無法舉行日課。如今，耶路撒冷兄弟會的修士們接管了圣。米歇爾山。這個團體是巴黎的圣·日爾維教會的一個分支，如今有9位成員：4位修士和五位修女，一位尚未獲得入會批準、未穿白色教袍的申請者，還有兩位年輕的志愿者。天際開始泛白，新的一天開始了。小教堂之上，佇立著一座哥特式的大殿。建筑線條頎長高聳，石柱好似泉水噴薄而出，堅固地屹立在殿內的花崗巖地板上，仿佛一首靈魂之歌，純凈、簡單，翩然升起，直沖蒼穹。在我們和圣。米歇爾山的修士們一同生活的這段時間里，天氣并不好。天氣預報稱風速達到了每小時140公里，浪高為10～15米。

修道院的誦經聲如此平靜安詳，大自然的風雨如此強烈激蕩，二者之間如何達到和諧統一呢？朱迪特修女笑了，“這是神的旨意?！苯衲辏薜涝簛砹藘蓚€年輕的實習生，女生拉得一手美妙的小提琴，男生則擁有漂亮的男低音?！懊髂?，也許會來一個女中音和一個大提琴手……上帝會派來一切我們需要的人才！”修女簡單地解釋道。她看起來一點也不為唱詩班的演唱水平所擔心?！拔覀兌颊J為，無論如何，和所有的教會一樣，我們在這里的首要任務是祈禱和工作。我們目的就是傳播宗教。這也就是‘耶路撒冷’這個名字的由來?！苯又?，她補充道：

“特別之處在于，我們在宗教生活與壯美的大自然之間建立了非凡的聯系?！?/p>

彌撒在地下的“三十燭圣母教堂（Notre-Dame-des-Trente-Cierges）”舉行。這里的平靜、和諧仿佛是在呼應大自然的壯美。黑暗中，兩支蠟燭搖曳著點點光芒，仿佛是夜空中的兩顆星星。修士白色身影之上，一個鍍金的希臘式十字架輕微地擺動。一位修女跪在冰冷的石板上，在另一尊雕像前祈禱。另外一位身穿無瑕白袍的修女跪在第一位修女身后，筋疲力盡地唱誦著：“瑪麗，夏娃，生命之母……”越來越多的白袍修士抵達了教堂，祭壇下面擠滿了祈禱者，禱告聲仿佛在白色的浪花泡沫中升起。沿墻壁擺放著幾排長椅，信徒們在長椅上紛紛落座。主持彌撒的修士來了，他身旁跟隨著身穿白色連帽長袍的侍者，就是我們中午在食堂共進午餐時擺放餐具的那位修士。耶穌十字架下，三張桌子呈U型擺開，三個陶壺中裝滿了水，一個寬大的壁爐占據了一整面墻，壁爐臺下燃燒著木柴。兩扇拱形的窗戶面朝海灣，蒼白的光線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冬日的薄霧中浮現出周圍的景致，充滿了溫柔與憂傷的況味。

按照兄弟會的規定，傳統的餐前禱告結束后，修士們要聽一段誦讀的《生之書》。壁爐里搖曳著火光，桌子上大天使米歇爾的雕像下，擺著一頂將臨期講道用的頂冠，頂冠旁燃燒著兩恨蠟燭。用餐時一片沉默，值日的修士負責傳菜，水壺在大家手上傳遞，他們用淡淡的笑容向同伴悄悄地表示感謝。在這沉靜的氣氛中，我們只能聽到餐叉的聲音以及火苗發出的“嗶嗶啵?！钡捻懧?。爐火溫暖了食堂的氛圍，也溫暖了我們凍僵的四肢……洗餐具時同樣是靜悄悄的，大家一邊喝咖啡，一邊幫忙洗刷餐具。圣·米歇爾山的修士們很少外出，除非是必要的時候。他們把大部分時間用來祈禱。單獨祈禱和集體祈禱的時間每天要超過4小時。除此之外，他們還要讀經、完成日常工作，比如打掃、做飯、接待客人、做賬……賬目的管理全部是通過電腦完成的。修女們主要負責后勤工作，因為她們需要接待那些前來靜修隱居的人。她們還會組織一些藝術活動，如艾澤歇爾修女就是一位木刻師，修女食堂中的大耶穌像就是由她制作的。朱迪特修女負責為圣像漆彩，圣像一般擺放在教堂或者祈禱室中，圣像上面點著燈。

事實上，在圣·米歇爾山修道院，冬季每天的起床時間是清晨五點半，風雨無阻。接下來修士們要去誦讀頌贊經。在通向教堂的臺階上，冷風幾乎可以把人撕成兩半。每個星期，這個宗教團體都會去8公里外的蓬特爾松進行采購，“有時候采購是件很簡單的事，”朱迪特修女告訴我們，“但是有時又非常困難……還有寒冷！這里不會結冰，但是潮濕太可怕了！我們在大殿里祈禱或者誦經的時候，常常幾個小時一動不動。濕氣會穿透我們，深入骨髓！”

“這座神圣的石山是一股與當今社會抗衡的力量，它向我們展現了生命的另一種視角?！迸撂乩锼埂さ隆て諅悇P特曾在他的書中這樣寫到。在大天使的腳下，即使那些圍觀的過客，在不知不覺中，也變成了虔誠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