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色的海是海豚的淚

[一]

南陽，我知道你有翻閱我書桌上的那些雜志的習(xí)慣，所以我在想，如果這篇文過了，我一定會把樣刊放在書桌最顯眼的地方，讓你輕輕掃一眼就能看到。我希望你可以看到這篇文，看到我所要表達(dá)的深深歉意。

南陽，十幾年了，細(xì)細(xì)想來，這些年我真沒有對你好好笑過。整天不是瞪你就是對你愛理不理，我會在你背后罵你，罵你是一只如花似玉的豬。而你，也從小時候被我欺負(fù)得茫然無措哇哇大哭變成今天的毫不在乎揣著褲兜甩甩頭發(fā)。

南陽，你知不知道，現(xiàn)在的我每當(dāng)想起我們的童年，都會很后悔。我后悔那個時候不知輕重的惡作劇。因為想作弄你，我騙你說村子里有結(jié)婚的新娘子，你在我的帶領(lǐng)下爬上房頂看穿著婚紗的新娘，結(jié)果我在趁你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下房頂，順便撤掉了我們爬上去的梯子。我跑到屋里看《還珠格格》，獨留你一人在房頂上哭了一下午。現(xiàn)在想起來，我的心里都會泛起酸澀的漣漪。我怎么這么糊涂？要是你一個不小心從上面掉下來怎么辦？我很抱歉小時候總是搶你的泡泡糖，搶完了還不夠，在嚼得沒有甜味之后再吐出來，把黏糊糊的泡泡糖粘在你的褲子上，害你被媽媽罵。

還有當(dāng)年爸爸的剃須刀，其實是我弄壞的。我因為好奇，把它用來剔公雞身上的羽毛了。可是我沒有想到它那么脆弱，我只是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又一個不小心一腳踩上而已，它就破了。而我卻因為害怕，在父親的質(zhì)問聲中謊稱看見你偷偷地拿著剃須刀出去玩，而后就再也沒有拿回來。那個剃須刀是爸爸的戰(zhàn)友送給他的，他很珍惜。正因為如此，你挨了爸爸的打，他用掃帚打你的屁股，一下一下，你不喊疼，只是看著我，眼神中有怨。我看見你漆黑的眼眸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我，因為自責(zé)而手足無措……

現(xiàn)在想想，小時候的種種，幾乎都是我的劣根性所致。因為你，我固執(zhí)地以為本該獨屬于我的疼愛被你奪走一半。更重要的是，為什么我們明明是龍鳳胎，可我一生下來就又黑又小，而你卻長得細(xì)膩白嫩人見人愛？

媽媽說我們是異卵龍鳳胎，長的不一樣很正常。可我偏不這么認(rèn)為，我覺得是你在媽媽的肚子里不老實，搶奪了我的那份營養(yǎng)。這種錯誤的觀念一直持續(xù)到我學(xué)習(xí)了生物這門課程。

[二]

南陽，你還記不記得，你7歲那年我把你關(guān)進(jìn)小黑屋時的情景。

我還記得事情的起因是一根棒棒糖。那個時候阿爾卑斯棒棒糖才上市不久，對我們這群毛孩子來說，一塊糖果充滿了無窮的誘惑力。父親出差回來給我們買了一包，我們一人一根，你狼吞虎咽，糖還沒舔幾下就嚼碎咽下了肚兒。你吃完還不解饞，小鹿般的眼睛又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的，一邊看一邊說：“姐，你的棒棒糖是什么味道的啊？”

我有些厭惡地看著你，對你翻著白眼，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我偏偏不如你所愿。我故意大聲喊：“我的是草莓味的，真甜啊。”

我看見你有些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心里竊笑，向南陽，你這個饞鬼！

我天生的劣根性再次發(fā)作，憑什么親戚鄰居總說你漂亮而不夸我？那天傍晚，我騙你說，我們家那個小倉庫里，有很多的棒棒糖。只要你趕緊去，那里面的糖都是你的。

在此之前，那個小倉庫一直被我們稱為“小黑屋”，因為那里面沒有燈，總是黑漆漆的，而且還有老鼠。一直是我們這些小孩兒不敢涉足的“恐怖地帶”。可是那天，你沒有禁得住糖果的誘惑，溜進(jìn)了小黑屋。而我被嫉妒蒙了眼睛，在你進(jìn)去找糖的功夫鎖上了門。

我聽見你的哭喊，聲音尖銳顫抖，在那一霎那，我有過一絲不安和自責(zé)，但又想到你在大人面前出盡風(fēng)頭，本該屬于我的都被你奪走，我心中的慚愧立即煙消云散。

那天晚上，當(dāng)媽媽打開門時才發(fā)現(xiàn)你已經(jīng)哭得睡了過去，臉上臟兮兮的，睫毛還掛著淚珠。父親氣得要打我，你被父親的責(zé)罵聲驚醒，你求他，“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

那一刻我心里很矛盾，有感動，有愧疚，還有那么一絲的怨。情緒交織，五味雜瓶。

[三]

從小到大，我都叫你小屁孩，或者，直接喊你“喂喂”，語氣中都是不耐煩。

我每次出去玩，你都想跟著我，雖然你不說，但我也能從黑漆漆的眼睛里看出來。你的眼神中，不安又帶著濃濃的期待。

可是南陽，你知不知道，就因為你喜歡跟著我，這讓我感覺很不舒服。就像是剛買的新裙子上沾上了很難洗掉的臟東西一樣。我玩跳皮筋你跟著我，我玩踢毽子你跟著我，我玩蹦房格你也跟著我。就連我跟小姐妹去田野里放風(fēng)箏，你還是跟著我。

最后，我實在忍無可忍，用盡全力朝你吼：“你這個小跟班能不能別像個水蟄一樣粘著我？煩死了，你這樣很討厭知不知道？”

你委屈地小聲說：“姐，我只是想跟你一塊放風(fēng)箏，你就跟我玩一會，好不好？”

“好好好，好你個大頭鬼！”

小姐妹們抿著嘴笑了，而你那張倔強(qiáng)的臉龐，卻一直仰著。

而我在不經(jīng)意間，看見你的大眼睛里，已是一片波濤洶涌。

仿佛只一瞬間，就能滴落下來，濺起一朵朵水花。

最后，我把風(fēng)箏讓給了你，這是我記憶中為數(shù)不多的一次忍讓。是你的表情讓我的內(nèi)心感到一絲顫抖，還是你的淚水讓我萌生一絲愧疚？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天的麥子是脆脆的綠色，田間還有好多白色的蝴蝶在飛舞。而你雀躍奔跑的身影就像是一條小魚，游進(jìn)了綠色的海洋中。

那天我們一起玩到很晚才回家。你小聲地伏在我耳邊說：“姐，你知道么，這一天，我盼了好久了。我總是在想，姐姐什么時候能陪我玩呢，玩好長好長時間。姐，今天我真開心！”

說完，你撓撓頭傻傻地笑，那一刻，我突然覺得，鼻子酸酸的。

我把我那只你一直想要但我一直不給你的蝴蝶風(fēng)箏送給了你，你驚訝地嘴張得老大，你不相信地問了我一遍又一遍：“姐，真的是給我的嗎？真的是給我的嗎？”

我摸摸你的腦袋瓜，看著你嘴角咧到耳根的樣子，我突然覺得，這些年，我欠了你很多。

[四]

后來的幾年，你的身高開始瘋長，到了初中的時候，你已經(jīng)比我高好多了，有的時候跟你站在一起，我會萌生一種大人牽小孩“氣場嚴(yán)重不足”的錯覺。

就是從這個時候你開始跟家人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你長大了，是個真正的男人了，可以保護(hù)爸媽和我了。我看著你單薄的身子和那張仍顯稚氣的面孔，不自覺地就笑出了聲。

你看著我，很不滿地問：“姐，你笑什么，我說得不對嗎？”

你說的對不對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已成為一個很善良很帥氣的大男孩了。

我知道，每次你放學(xué)回家，都會從學(xué)校兩旁的小賣部買幾根火腿腸，不是自己吃，而是喂附近的阿貓阿狗，所以，那些小野貓小野狗都跟你很親近；我知道你每每看到有乞討的人，不管他們是真是假，你都會從兜里掏出自己一大半的零用錢。我笑你傻，你卻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我：“姐，如果社會上沒有了跟我一樣的人，那會怎么樣呢？”

我呆住，無言以對。

[五]

你長得好看，所以學(xué)校有很多喜歡你的女孩，她們送你小禮物和情書，你每次都會笑著委婉拒絕。

她們說你是溫和如玉的男孩，性格如水，說的就是你。

可是就是這樣的一個你，卻為了我打架。看著你微微發(fā)青的嘴角，我心疼的眼淚直打轉(zhuǎn)。

那是一個我很喜歡的男孩，我鼓起勇氣給他寫了封告白信，沒想到信的內(nèi)容竟然被他發(fā)布在班級群里。我又傷心又委屈，不知道以后還怎么待在班里。

后來，你知道了這件事把他從教室里揪出來狠狠地教訓(xùn)了他一頓。你像一只發(fā)怒的小獅子，揮舞著拳頭，一邊打一邊吼著：“不喜歡拉倒，你怎么這么卑鄙？”

爸爸接到老師的電話后趕到學(xué)校氣得發(fā)抖，他問你為什么打架，你一下午，只字未吐。爸氣得不行，揚(yáng)起巴掌就打上了你的臉，而你，卻依舊倔強(qiáng)地仰著頭。

看到這一幕，我又想起小時候你被我污蔑偷了爸爸的剃須刀，挨爸爸打的情景。

然后我就哭了。

放學(xué)后，我和你一起回家。你安慰我：“姐，沒關(guān)系。不就是挨了一巴掌嗎？都是小事。”我問你為什么不說實話，你瞪大了眼睛反問我：“我怎么能告訴老師和爸爸你早戀呢？”

一句話，讓我的淚水又開始泛濫了。

從小到大，我一直欺負(fù)你，叫你小P孩兒。但卻不知道，是你一直默默地保護(hù)了我這些年。

南陽，你曾經(jīng)對我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你說一只小海豚在剛下生不久就被漁民抓住賣到了海洋館。自那之后，寧靜的海面都會不時有海豚躍出水面。你說，那是小海豚的親人在尋找著小海豚。那湛藍(lán)的海水，是海豚們留下的眼淚。

你還說這世間永遠(yuǎn)不會褪色的，是親情。

我不說話，低著頭在心里想：“以后，我絕不會再嫌你罵你，我一定會做一個合格的姐姐。”

我親愛的老弟，雖然姐一直覺得說這話太矯情，但在這里，姐想對你說，姐姐很愛你。

編輯/張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