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人說我像刺猬,看起來什么都無所謂,實際身上長滿了刺。其實青春里很多東西一閃即逝,最可怕的不是支起一身的刺傷害別人,而是盲目的生活有了確定的目標,這會讓人迸發出極致的力量。
——題記
青春里很多東西一閃即逝。
最純粹和最美好的東西,都是經不起磕碰的。
可稀里糊涂的大人啊,為什么你們總喜歡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毀滅孩子的天堂呢?
似乎從小學以來,我身上的標簽就一直是沒新意的“叛逆少年”,惡俗青春小說里頭所有叛逆的橋段我都一一嘗試過,而某些感覺良好的橋段已經成了潛移默化的習慣。這些習慣讓老師們頗為頭痛,我家電話時常在下午五點之后成為熱線,爸媽忙著打麻將,就給我個凌厲的眼神,我百無聊賴地跑過去,沉著嗓子佯裝我是老爸。
“喂,喂?何老師啊!徐正義又干什么混賬事兒了?等他回來看我揍他!”
這時候老師本著以人為本的原則連忙勸解,說什么小孩子不懂事,要以語言教育為主,用愛感化他們,而不能簡單粗暴地對待他們,這樣只會適得其反。于是我趕快換一種口氣,“對對,老師您說得對,我一定和正義好好談一談,謝謝老師,謝謝老師。”
等我利落地掛了電話,吹個悠長的口哨,客廳那邊傳來“和了”的慶賀聲,然后是嘈雜又清脆的麻將推倒聲。我聳聳肩,挎上背包穿過凌亂不堪煙霧繚繞的客廳,直往門口走去。
老媽這時候會好歹履行一下職責,“干嗎去?”
“打游戲!”我把拖鞋踢到一旁,腳往球鞋里踩,“晚飯做好了,在鍋里熱著,別忘了吃。”這時候打麻將的左鄰右舍就會嘖嘖稱奇,“你兒子真好。”老爸非常自豪地一昂頭,“他打游戲更好!”
懶得瞎扯,我關上門,把一切嘈雜都關在屋內,而后把老爸落在門鎖里的鑰匙拔下來,放在門墊下面。如果家人總是這么讓人放不下心,再活得規規矩矩,豈不是累死人了。
晚霞燒得像火一樣,我沒什么情緒地路過網吧,里面那些個乳臭未干的小鬼們正在和老板糾纏,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沉浸在激烈無止境的打殺里,再過不了多久就要被老師拿著書砸頭了。
名叫“遙遠”的咖啡廳一如既往地在那個擁有濃重陰影的拐角里靜默著,等著一切老友隨意地來訪。
我推門進去,迎面而來厚重陳舊而熟悉的氣息,總給人一種難得的安穩。
現實太浮躁,人總需要一個值得信賴的地方放松自己。
嗜煙如命卻明令禁止在廳內吸煙的老板從痛苦的戒煙周期中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小子,來啦?”
“嗯。寫作業。”
“怎么?你爹娘又在家里打麻將?”
“成年人總得有點愛好釋放壓力。”
“有你這么善解人意的兒子真好。”
“是嗎,所以你偶爾背著女兒抽根煙,我也不會告訴她的。”
老板痛苦地抓著頭發,“不要這么對我!”
那些被老師捧在手掌心里的好學生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那個抽煙喝酒吊兒郎當的徐正義,在他們吃著飯、向父母發著牢騷的時候,正對著數學課本奮筆疾書。
這時間“遙遠”里面的人并不多,老板端過來一杯卡布奇諾,“要是被青睞你的那些女孩子看到你竟然這么中規中矩,她們肯定失望死了誒!少年仔,每個女生可都在潛意識里喜歡著流里流氣的痞男,而不是書呆子啊!”
“吵死了。”
是不是無論男女,只要到了一定的年齡都會害啰唆病啊。
就像現在,我們班那個數學科代表已經在我面前嘮叨超過五分鐘了,為的只是我沒有交數學作業。
我掏掏耳朵,說:“喂,你真的很煩。”
在開口的一剎那我便知道不應說這句話,隨后我便被數學科代表那排山倒海般的咆哮淹沒了,最怕女生不講理,她們爆發起來才不管什么邏輯與道理,非把八輩子前的血債恩仇扯到你身上來。
顯然科代表同學今天心情不太好,瞪著我的那雙锃亮的眼睛竟然開始往外泛淚花,隨著一聲哽咽,我心里咯噔一聲,糟了。但一切都遲了,科代表開始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喊:“讓你不交作業!讓你不交作業!”
真沒見過這么不講理的女生,全班五十多雙眼睛正直愣愣地盯著我,我暗罵一聲,轉身問后面幸災樂禍的哥們兒借紙巾。哥們兒一邊遞紙巾一邊調侃,“怎么把人家小姑娘惹哭了啊?”
“閉嘴。”我簡潔地回答,一邊把整包紙巾扔到科代表面前,“別哭了別哭了,我寫作業還不成,別哭了行嗎!”
這時候說“停”,翻譯到正在哭泣的女孩子耳朵里,就變成了“請盡情釋放你的淚水吧”,女生梨花帶雨,簡直像有十臺隱蔽的攝像機對著她一樣,女生哭嚎著,“早干什么去了?!現在想起來交作業了!嗝!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討厭!嗝!”
“徐正義,你給我過來!”
班主任很適時地出現在教室門口,因為臉長后面這一圈哥們兒暗地里都叫他小馬哥。
跟到辦公室,小馬哥長長地喝了一口茶,說:“徐正義,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有那閑工夫去招惹人家女孩子干什么!”
一切說辭都是徒勞的,從小學開始就深明這一點的我保持緘默,眼睛呆滯地望著窗外,幾個漂亮的女生正歡快地從窗外走過,那種青春無敵的笑聲只會讓人想到春天。
小馬哥順著我的目光看過去,不禁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徐正義,你看看你!變成什么樣子了!你以為你這樣唯我獨尊吊兒郎當,北大清華就要你了?再看看你這頭發,啊,男生留那么長頭發干嗎!流里流氣的!成何體統!”
全世界的班主任好像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簡直就像《黑客帝國》的史密斯一樣。盯著小馬哥那張唾沫飛濺的嘴,我突然有個很妙的想法,我把頭一低說:“知道了。”
第二天小馬哥一看到我就崩潰了,“徐正義,你給我過來!”
全班發出一陣哄笑,小馬哥顫抖著伸出食指,“誰、誰讓你剃光頭的!”
我自我感覺良好地摸摸發涼的頭皮,“您說我頭發太長了啊,所以昨天一放學我就去剪頭發了。”
小馬哥氣急敗壞,“那那那也沒讓你剪這么短啊!”
全班又是一陣哄笑,后排的哥們兒開始拼命地敲桌子狂笑。
小馬哥已經沒情緒管其他人了,我這锃亮的光頭要是給級部主任看去非得請他喝茶不可,“去給我弄頂帽子去!快去!”
光頭的日子很爽,因為洗臉的時候可以一并洗洗頭,走在路上也很有回頭率,好多低年級的小男生遠遠看到我還很夸張地一鞠躬,大喊一聲“大哥”!只不過頭頂老招風,有時候怪冷的。還有“遙遠”的老板說不戴帽子就不許我進門,還怨我形象太糟糕,很壞他的門面。
這天照舊在“遙遠”寫完作業,慢慢看一本《瓦爾登湖》。突聽“啊呀”一聲,頭頂響起熟悉的責問聲,“徐正義!你沒事兒在這里干什么!”
我嘆口氣,這小魔女怎么無處不在。“大姐,我在這里看書,又怎么打擾您了?”數學科代表少見多怪,“徐正義!你怎么可以在念書!你不是痞子么!”
誰說痞子不能念書,不都說最怕流氓有文化么,我就自我感覺很良好,有時候還覺得挺驕傲。
另外一個女生湊過來,問數學科代表:“穆蓮,怎么了?這是你同學啊?”穆蓮一副天塌下來的表情,結結巴巴地回答她,“不、不知道啊!太可怕了!徐正義正在看書!”
那個女生覺得奇怪,“看書怎么了?”
穆蓮深吸一口氣,“你不知道!他還是個光頭!”
瞧,這女生又開始無理取鬧,有時候真的很想知道她們大腦是什么構造,究竟有沒有腦溝回。但她那個表情真的很好玩,兩條眉毛倒豎,小臉粉嘟嘟的,有一點點可愛。我突然笑出聲來。
穆蓮臉一紅,“你笑什么!”
“覺得你這樣子很可愛。”我實話實說。
“流、流氓!”穆蓮臉更紅了,連忙拋下這句話,拉著同伴轉身就走,走了幾步又一個急剎車,回頭兇狠地補了一句,“明天別忘了交數學作業!”
老板很盡興地湊過來八卦,“你的小女友?”
我搖搖頭,“同學。”
老板看了看穆蓮遠去的背影,“挺好的啊,可以培養發展成女朋友。”
我繼續搖頭,“養虎遺患。”
雖然口頭上說沒想法,但莫名其妙地就開始關注穆蓮了,她在講臺上講題,和同學笑罵打鬧,站在樹下盯著枝頭碩大的玉蘭花發呆……而我們之間的交流也逐漸增多,她就是個率性的小瘋子,起碼冬天一口氣吃三根冰糕這種事兒,我是沒有嘗試過。
有天值日的時候我們留到最后,她突然趴在講桌上問我:“喂,徐正義,我們怎么成為好朋友的?”
我把桌椅擺放整齊,“剃了光頭之后。”
穆蓮“哦”了一聲,過一會兒,“對不起啊,那天我心情不好才莫名其妙地沖你發火,害你剃光頭。”
我摸了摸漸漸長出來的毛刺,“涼快啊。”
穆蓮忸怩了一會兒,“喂,徐正義。”
從沒見過她這么吞吞吐吐,“怎么了?”
“你……你……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因為從小到大從來沒有男生抱過我,所以很想感覺一下……這個要求不會太過分吧?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就算了……”
這女生怎么這么可愛,反正抱她一下我又不會掉塊肉,更何況從小到大我也沒有抱過優等生,所以我就本著第一次吃陽澄湖大閘蟹的心情抱了她一下,然后——
“徐正義!你給我過來!”小馬哥很適時地出現在門口,他那張臉如今更加生動了。
很快,穆蓮作為受害者被層層保護起來,而針對我的三堂會審很快就展開了,對面有五張椅子,分別坐著小馬哥、穆蓮的爸媽和我那倆常因為打麻將而缺席的爸媽。
小馬哥義憤填膺先聲奪人:“徐正義!你知不知道穆蓮是要考北大清華的!”
難道穆蓮有分身術?可以一半考清華一半考北大?我一如既往地保持著沉默,雙目呆滯地望著窗外,如今那里再也沒有形容艷麗的女孩子了,只有摳著鼻孔的男生幸災樂禍地看過來。
緊接著,穆蓮的爸媽開始講述他們揪心的過去,作為下崗職工,他們如何不易地把穆蓮拉扯長大,唯一的夙愿就是看著她考入北大清華,如今在女兒人生最關鍵的時刻(我覺得女孩子最關鍵的時刻是結婚的時候),他們不希望出現什么變故,更不希望女兒受到騷擾。
雖然十幾年來習慣于老師的批判,可我還是不能習慣他們眼神里有意無意流露出來的鄙夷,那種看人渣一樣的表情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我的尊嚴讓我抬起了頭,“對不起,叔叔阿姨,小馬——何老師,我不會再糾纏穆蓮了。”
青春里很多東西一閃即逝。最純粹和最美好的東西,都是經不起磕碰的。可稀里糊涂的大人啊,為什么你們總喜歡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來毀滅孩子的天堂呢?
記得有人說我像刺猬,看起來什么都無所謂,實際身上長滿了刺。不知道我這樣的性格有沒有傷害到別人,有沒有傷害到自己,可從那一天開始,別的一切在我眼中都不重要了。我再也不和穆蓮說話,佯裝看不見她欲言又止的神情,也不理會她在身后的呼喊。在別人眼里我一如平常,該玩的時候就發了瘋地玩,抽空和小馬哥作對,尋找人生樂趣。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比以前要上百倍地努力,我強迫自己去背那些毫無意義的單詞,他們以為我在聽搖滾的時候,耳機里放的是鳥叫般的英語。
最可怕的是有了確定的目標,這讓人迸發出極致的力量。
然而——然而,人生終究是不能圓滿的。
縱然我暗地里下決心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可是,北大清華哪是那么容易進的,拿著北大清華錄取通知書摔在小馬哥臉上的幻想終于還是破滅了。但小馬哥依舊被我深深震撼了,我差十五分沒能像穆蓮一樣上北大,應該也不算太壞的結果吧。
拿錄取通知書那天碰到了穆蓮,她看著我目光閃爍,突然冒出來句,“喂,徐正義,你應該謝謝我!”
早就習慣了她那種莫名其妙的思維,我點點頭,“哦,謝謝你。”
穆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不管怎樣,結果不太糟糕,我們大學也是一座城市誒!所以,我們……還算好朋友嗎?”
我想了想,“還算。”
小馬哥正從辦公室里看過來,我沖他笑了笑,又抬頭去看天。
夏天剛剛開始,日子還很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