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我會如此狼狽地在大街上被人扯住。
該人立在我的身后,單手與水平線夾角約37°揪住我的衣領,微微上提。而我因上一秒還在為追趕上學的末班車而努力奮斗,一時慣性頗大,無法剎車,身體自然前傾成拱形,脖子伸得老長,其形態估計與你在餐桌上經常見到的水煮蝦相差無幾。電光石火的瞬間,我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啊啊啊爸媽誠不欺我,每天洗臉洗脖子果然是好習慣,不然讓人看見一個灰突突的脖子得多糗啊!
呃,據力道分析,這人應該不是我爸;據場所分析,這人應該是認識我。如果是熟人,那我就放心了。我手腳并用姿勢甚為不雅地掙扎了幾下,示意這哥們兒,你可以放開我了。奈何此人道行頗高,地崩山摧依舊面不改色,任我張牙舞爪也沒有顯出一點兒要松手的意思。我無奈地回頭:“這位兄臺,請你……呃!”好吧,我知道在和人說話說到一半時突然打嗝很不禮貌,和一陌生人說話說到一半時突然打嗝更是不禮貌,和一陌生小帥哥說話說到一半時突然打嗝最是不禮貌中的極品不禮貌。可這又怎么能怪我呢?好歹我也是一性別女愛好男的普通高中生。這么猛一回頭就看見一架著小眼鏡、看似文質彬彬的江南才子朝我溫柔地微笑,視覺沖擊那才叫一個大!
可是,現在不是發花癡的時候啊大哥,我上學就要遲到了!!!
我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出去,聲音盡量平穩地問道:“這位同學,你能放開我了么?”
“嗯?”才子童鞋似乎很詫異,“我不早就松手了么?”
……我真想給我自己一拳。我這是怎么了,跑步跑得時間太長大腦缺氧了么?我記得我早上出門前智商也沒有這么低啊,什么時候松的手,我居然完全沒感覺。“那好,就此別過,后會無期~~”我一個箭步沖出去,心里琢磨著完了完了,這回真的死定了。結合我最近長達一周沒寫作業的光榮歷史,老班不弄死我才怪。
“依、曉、凡,不是吧,小學畢業才多久啊,你就真不認識我啦?!”
此言一出,我的右腳立即收到指令,向外翻折,身體借機和路旁的一棵大樹來了個愛與和平的擁抱。我扭過頭,對罪魁禍首怒目而視。但見其上著黑色合體小校服,下蹬純白新款耐克鞋,聲不響而悅耳,面不笑自生輝。人長得的確不賴,可我何時認識過此等文弱小書生?
興許是我臉上的不解太過明顯,該少年突然長嘆一聲,帶著恨鐵不成鋼般的神情,背對著我,倒退兩步,突然轉身,燦然一笑,露出兩排白白的小牙,“可憐的缺小凡,你又要遲到嘍~~”
我如遭雷擊。
這個稱呼……
這種表情……
這句臺詞……
吳、彬、堯!
是啦是啦就是他!就是那個小學時住在我家對門,每天起得比豬晚,卻因為有輛自行車而永遠比我到校早的臭小子;就是那個明明從來不寫作業,成績卻仍可以甩我一大截的臭小子;就是那個每天騎自行車遇到我,都要在我面前停下,滿臉炫耀地瞟一眼我的徒步牌交通工具,拽拽地扔下句“你又要遲到嘍~”然后揚長而去的臭小子!嗯,雖然他那張正太臉早就不見了,但這齷齪的笑容絕對是防偽標志。
我怪叫一聲,欣喜地沖過去猛拍他的肩膀,突然感覺不太合適,便毫不客氣地一掌把他打向路邊。于是小吳同志很受傷,一邊揉著肩膀一邊委屈地開口,“您老人家終于想起來了?我還真是榮幸啊。”
“去你的。”我特哥們兒地在他肩膀上又補了一拳,“誰叫你小學一畢業就轉走了,這都五年沒見了我能認識你才有鬼。對了,你不是去山東了么,怎么又回來了,而且……”我自來熟地伸手,奪下他鼻梁上的眼鏡,“你也近視了?”
“這邊好考學嘛。”吳某人貌似對我無禮的行為早已習以為常,眉頭都沒皺一下,接著說,“我沒近視,眼鏡是戴著玩的,都沒鏡片。”
我用手指戳戳鏡架,還真是。又想起自己蒸蒸日上的度數,不覺悲從中來。唉,幸福的人各有各的幸福,不幸的人卻越來越不幸,老天不開眼啊~~
還沒嚎完,一張笑得鼻子嘴巴都擠在一起、見牙不見眼的書生臉就向我湊了過來,人未開腔先傻樂,“誒,缺小凡,你說實話。我戴上眼鏡是不是顯得文藝多了。”說完還眨眨眼睛,一臉期待地望著我。
我五指分開按在他的臉上把他推出去,惡狠狠地回答,“對對對,你不是個文藝的人,你文藝起來不是人。”
“嗯?我是問你我怎么樣,你說你自己干嗎啊……哎哎哎,姑娘,這是大街上,你下手就不能輕點兒么?”
我怒從心頭起,揪在他耳朵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又擰了一圈。
之后,之后的事就順理成章了。我們各回各班,各挨各罵。為什么挨罵?哎呀我的妹妹啊,我們這一路閑聊,早就遲到啦!!!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如果說,你在大街上拍照片,鏡頭恰好拍到一個路人,這算不算緣分?如果說,被拍到的這個人恰好是個養眼的小帥哥,這算不算緣分?如果說,這個小帥哥恰好你認識,這算不算緣分?可我不想要這種緣分!!!
我盯著手機,默默無語。屏幕上,一個“保衛釣魚島,我們寸土不讓”的大字橫幅前,一名白衣少年比著剪刀手,做著鬼臉,斜斜地插進鏡頭,笑得各種張揚。
沒錯,正如你所想的。這個人就是,吳、彬、堯。
我氣沉丹田,閉上眼睛,猛地睜開。終于確定不是幻覺,而是真的有個人闖進了我的鏡頭,毀了我的照片。天知道今天這條路上的人怎么就這么多,而我為了拍一張完整的橫幅發到微博上,愣是像個傻子一樣握著手機對著大街杵了二十多分鐘。好不容易抓到個機會又……總之一句話,我現在想殺人。
“喂喂喂,缺小凡,就算本少爺長得再怎么好看,你也不用看這么久吧。”一只爪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似乎想勾回我跑偏已久的注意力。
很好。我對著那只爪子冷笑一聲。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突然張嘴,狠狠地向它咬去。
“喀”通過骨傳導,我聽到一聲一點也不清脆的咬合音,隨之而來的就是上下牙間的劇痛。這廝的反應居然這么快!我淚眼曚昽(是疼的!)悲憤地想。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自作孽,不可活?
“依曉凡,你改屬狗了么?”明明沒咬到,某人還是煞有介事地揉著手背,閃出很遠。
我下意識地反駁。“你才是屬狗的,你們全家都是屬狗的。”話剛出口我就覺出不對了,因為他真的是屬狗的。唉,跟二貨吵架,我的智商果然降低了……
“說,怎么辦吧?”我拿起手機在他面前晃了晃,左手偷偷攥成拳,以便隨時沖上去給他一下子。帥哥當街被毆,這場面可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的。想到這里,我心情大好。
誰知吳彬堯眼睛都沒眨一下,順勢把手機接了過去,一陣狂按。“差點兒被你折騰忘了。我本來就是想告訴你,這個橫幅我昨天就拍完了,傳給你就行,你就別傻站著了。丟人。”
“……拍完了你不早說。”我大怒,鬼知道他是不是站旁邊看夠了熱鬧才過來的。
“你也沒問我啊。”某人變身良民,一臉無辜。
咳咳,說到這估計有人就會這樣想了。胡謅八扯了一大堆,不就是想講什么你喜歡吳啊吳喜歡你,最后你倆歡歡喜喜在一起的狗血故事么?如果真是這樣,我可就要給你這個娃子洗洗腦了,你這個孩子思想怎么這么不純潔?咱可以拍著胸脯保證,我和吳某某的關系絕對比墨汁白多了。哈哈,開個玩笑。借用吳小子的一句話“缺小凡這種花癡小女生,街上一抓一大把。但像她這種今天說是你哥們兒,過了七八年仍真心把你當哥們兒的人,可是要絕種了。”吳彬堯之于我,又何嘗不是這樣。
我們重逢在高考前的第222天,悲觀點兒地講,一轉身,我們又要離別。此刻若不珍惜,只怕會被雷劈。當我們各奔東西,當我們斷了聯系,誰又能保證不會再出現這樣的場景:某年某月,我在不知名的街頭狂奔,突然被揪住衣領,有人在我背后幽幽地問:“缺小凡,你真的不認識我了么?”
我永世期待,我們的下一場相遇。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