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

ONE

甘棠看著被自己翻得亂亂的房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休息了一會兒，又爬起來找。

甘棠在前幾天買了一個陶瓷吊墜，回家后順手一丟就去洗澡了，后來就忘了有這回事兒，等到她幾天后想起來，想找出來，結果卻找不到了。

甘棠一臉沮喪地撐著頭從腦海中構思各種可能落到的地方，但吊墜就像和她賭氣一般，找不著蹤影。

“在床頭柜和墻壁的夾縫里啦！冒失鬼！”身后一個女聲響起。

甘棠被驚得一跳，看著四周：“誰？”

“我在這兒～”上方傳來聲音。

于是甘棠看到了一個女生漂浮在自己頭上，甘棠張著嘴，卻沒有一般人應該有的驚恐，因為面前的女生與自己的容貌竟有幾分相似，她皺著眉思索這個女生與自己的關系，不經意瞥過對方漂浮的樣子，連忙掐了自己一把，沒有疼痛感傳來，甘棠一樂：“我就說嘛，是夢啊……不過……”她搖搖頭，“你怎么知道我的吊墜在哪里？”

頭上的女生看著眼前自言自語的可愛姑娘，粲然一笑，向她伸出手，兩人在地上坐下來：“讓我告訴你你心里要的答案吧。”

杜梨是她的名字，她只記得這一點。杜梨并不是所謂的“鬼”，但她也不能算是人類。許多人在去世之前都很不甘心，因為還有愿望沒完成，杜梨也是，所以在杜梨的靈魂離開后，心中的執念化成了如今的杜梨。因為靈質特殊，所以只能晚上與甘棠在夢中相見，白天甘棠是看不見她的，而滿月時杜梨必須附在陰涼之物上，比如甘棠家的雜物間里的眼鏡。

“誒，那為什么你和我這么像？我沒有什么去世的親人啊……”甘棠努力消化杜梨的話，并說出了自己的疑問。

“忘了，不知道了。”杜梨搖搖頭。

“哦……沒關系啦。”甘棠故意拍了拍杜梨，做出一副大姐大的樣子，“以后就是朋友了哈哈，我會陪著你的。”

兩人相視一笑。

甘棠醒來后果真在床頭柜與墻壁的夾縫中找到了自己的吊墜。吃早飯時，她問正在看電視的媽媽：“我們家的雜物室在哪兒？我的書放不下了，我想放些不用的東西去那里。”

媽媽愣了愣：“怎么突然想放那兒了，放我房里吧，那兒鎖壞了。”

“哦……”甘棠失望地低下頭。

TWO

甘棠一出門就看見舒望在巷口等著她，她歡快地跑過去：“啊哈，膽子越來越肥了，不是讓你在街頭等嗎？”

舒望笑看她，瞇著眼看她手里的蛋糕：“你不是在家吃嗎？吃這么多會變胖的呦。”

甘棠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沒吃飽！總拿我開玩笑。”

甘棠小時候是個胖妞，長大后才瘦下來一些，舒望知道后總是以此打趣她。

舒望是甘棠的男朋友，兩個人起初是在論壇上認識的，因為互相感興趣而加了QQ，后來發現兩人居然是同鎮的，而且兩家只有十五分鐘車程。于是友情就發展到了生活中。

舒望對甘棠表白時，兩個人在看演唱會，當阿信唱到“多遙遠，多糾結，多想念，多無法描寫”時，舒望對熱淚盈眶的甘棠大聲喊：“我們在一起吧甘棠！”

甘棠在吵鬧的聲音交雜中辨認出了舒望的話，驚訝地抬起頭，頭皮密密麻麻地像有電流炸開，在這個讓人感動的場合，她腦中滿是欣喜，堵住了詞匯的迸發。

舒望看著一臉驚嚇的甘棠，失望地扭過頭，有懊惱壓在喉嚨口。

演唱會結束后，舒望走在前面，走了幾步發現甘棠并沒有跟上來，他疑惑地看著她：“走吧，我送你回家。”

甘棠還是不動。

“怎么了？”舒望有些奇怪。

甘棠心里總算拼接好了要說的話：“我走不動了，過來拉著我走！”

舒望“撲哧”一聲笑了，拉過甘棠：“反應真遲鈍呀，夠傻的。”

THREE

杜梨目瞪口呆地看著甘棠：“不是吧？那么重要的場合你居然傻到話都說不出來。”甘棠撇撇嘴：“我只是太驚喜啦。”杜梨盤起腿，恢復一本正經的樣子：“不過，你為什么最近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樣子？”

甘棠嘆了口氣：“還不是因為舒望他要高考了，他比我大一屆，他考完了我就得一個人了。而且他說他喜歡北方，但我喜歡南方啊！”

“這樣啊……”杜梨若有所思，“我覺得你應該按照自己的意愿。我不是讓你離開舒望啦，但現在這個年紀有多少對喜歡的人能相伴很久呢？如果你們在大學期間分手了，那你為他努力考去他那里豈不是白費力氣。異地戀也挺浪漫的吶……你也要為自己著想。”

甘棠的確沒有仔細想到這方面，她只是想到眼前，沒有長遠打算。這樣一想，杜梨說的確有道理。

第二天甘棠把去南方的想法和舒望說了。舒望有些意外，點了點頭：“你喜歡就好。”

幾個月后，舒望收到了青島一所大學的通知書，出發的日子剛好是甘棠十八歲成人禮生日，雖然有些遺憾舒望沒法幫自己過生日，但甘棠還是對自己說沒什么，以后有機會啦。

送行前的晚上甘棠和杜梨見面，杜梨有點心不在焉，“嗯嗯”“哦哦”地應著，甘棠看杜梨一副不上心的樣子，起身：“要不，我先走吧。”

“不行！”杜梨突然跳起來。

“嗯？”

“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你要不要聽？”

甘棠又坐下，聽杜梨把記憶拼接起來。杜梨說，她記得以前家里有條叫“牛奶”的狗狗，隔壁家爺爺總帶自己一起去玩……她那時是獨生女，更多的時候是一個人呆在家里，后來有一天，媽媽滿臉幸福地說：“梨子，你想不想要個弟弟？”

“后來呢？”甘棠問，無意間腦中掠過舒望的面孔，她猛地站起來：“下次再聽你說，我要去送舒望。”

甘棠沒有趕在舒望走之前見上他一面，和他告別。杜梨的故事讓她12點才醒來，舒望10點就走了。甘棠心里有些惱火，想起杜梨昨天的反常舉止，她覺得她就是故意的。

FOUR

那天晚上，甘棠和杜梨吵了一架，甘棠心里被各種情緒擠滿，在杜梨面前全都宣泄了出來：“杜梨你就是故意不讓我去送舒望的！那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有家人朋友，有生命，有很多的愛！”甘棠的眼淚淌了下來，她用手狠狠一抹，瞪著杜梨。

杜梨的身體在聽到甘棠的話后一僵，隨即她軟軟地坐了下來：“我并沒有嫉妒你，我是希望你好，你……”

甘棠臉上全是憤怒，她看著杜梨，把腰挺直，居高臨下地看著杜梨，一字一句地說：“你，真，陰，險，啊，杜，梨！”

越是曾經深情依賴、信任過的人，吵起架來越是一針見血，不管對方是對是錯，也要用最尖銳狠毒的字眼兒深深插入對方心臟。

甘棠不顧自己多狼狽，也不管杜梨為什么要這么做，但她從沒有今天這么強烈的預感。預感舒望這么一走，會是結束。

舒望在三個月后打來了電話，甘棠從沙發上跳起來去接。事實證明，甘棠的預感是對的，舒望以前總揉著自己的頭發認真地讓自己努力考上大學，因為大學是個好平臺。甘棠對此不以為然。然而大學真的是個好平臺，一個讓舒望可以慢慢挑選比自己更好的女生的平臺。

預料的事情發生之前，甘棠設想過無數種面對它的態度。她想她一定歇斯底里像個潑婦。但真的發生之后，她卻一點都激動不起來，她想，大概是因為和杜梨的爭吵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吧。

她與杜梨依舊冷戰，她把原因歸咎為杜梨的嫉妒。

FIVE

再后來，甘棠考上了一所南方的大學，在夜里，她總會想起杜梨。一次腦海中忽然跳過杜梨的話，回家時她跑去了雜物室。

雜物室的門緊鎖著，甘棠拔下發卡，撥了一會兒鎖就“啪”地一聲彈開了，揚起的灰塵讓她皺眉。

甘棠果真看見了杜梨，準確地說，是小一號的杜梨的照片，被收藏得很妥帖。甘棠拿著它去問媽媽：“杜梨是誰？”

在媽媽的講述中，甘棠聽到了杜梨未說完的記憶。

杜梨五歲時，媽媽挺著肚子欣喜地問小杜梨：“梨子，想不想要個弟弟？”杜梨高興地點點頭，從此，小杜梨每天多了項任務，每天都要和未來的弟弟說會兒話，她相信他能聽懂。

幾個月后，媽媽卻生了個妹妹。爸爸拿著古書起名字，最后在《詩經》中找到了“甘棠”，因為甘棠樹的另一個名字是杜梨樹。

甘棠滿月時，按照家鄉人的習俗，邀請人來算運程。那時的人們還挺迷信的，所以當算運程的人皺著眉頭說出“小姑娘成人那天忌出行”時，一家人如臨大敵。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為女兒四處求平安。

“那時候梨子多可愛啊！”媽媽抹了抹眼淚說，“她總是處處護著你，還說以后就可以天天陪著你不讓你孤單，但后來……她還是沒能陪你長大……我也傻，怎么能讓她一個人在水塘邊玩呢。咱們家鄉的風俗，小孩子意外過世都不要宣揚的，免得對家里別的孩子不好，這些年，我也沒告訴過你。”

甘棠心里所有的郁結都解開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來安慰媽媽，她抱著媽媽，心里的愧疚、感動與傷心蓋住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

SIX

甘棠坐在房間里，她覺得自己是做了一個夢，夢里有個叫杜梨的女生。她現在卻找不到她了，欠她的永遠還不了了。

她記得杜梨還在時，最愛聽她唱五月天的《我不愿讓你一個人》：

你說呢 明知你不在還是會問

空氣 卻不能代替你出聲

……

我不愿讓你一個人 一個人在人海浮沉

我不愿讓你獨自走過 風雨的時分

我不愿讓你一個人 承受這世界的殘忍

我不愿眼淚陪你 到永恒

天亮了。

編輯/苗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