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遠行足下始,治學嚴謹能成才,這已被無數事實所證明。我的老師、美國著名實驗胚胎學家摩爾根,治學態度很嚴謹。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創立了著名的基因學說,曾榮獲諾貝爾獎金。
如何治學?古往今來,眾說紛紜,各有千秋。我想是否可以從以下三方面去理解。
知識面要力求廣博
首先,知識面要廣博。俗話說得好,一塊石頭砌不成金字塔,一根木頭造不了洛陽橋。我們有志于攀科學高峰,攻克技術尖端,沒有廣博的知識怎么行?現在有的人似乎也懂得這個道理,但是他們“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專業書”,知識面狹窄得很,知識少得很。這種狀況必須盡快地改變。摩爾根早年從事實驗生物學的研究,后來轉向研究遺傳學,但是實驗生物學方面的知識對他研究遺傳學很有用。可以這樣說,如果他沒有實驗生物學方面的知識,也許他在遺傳學方面就沒有這么高的建樹。
在學生時代,我主要攻讀進化論、優生學和遺傳學等學科,但也學過財政學、新聞寫作、治外法權和比較宗教學。這些課程擴大了我的知識面,對我進行瓢蟲色斑遺傳的研究不無裨益。現在有人提出要文理相通,我是非常贊成的。基礎科學和應用科學休戚相關,各門類科學相互滲透。例如,生物學不僅是醫學和農學的基礎,而且與社會科學的關系也日益密切。國際上生物學的一個發展趨向,就是利用生物材料進行深入細致的探討,來解決人類思維、記憶、感覺、行為等高級物質運動形態問題,使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之間的關系進一步密切起來。因此,我很贊賞外國大學把文科和理科放在一起叫做文理學院的做法。
業精于勤,勤能補拙
其次,要勤奮。俗話說,“業精于勤,勤能補拙”。這句話富有哲理性。
從事社會科學的人要勤奮。唐朝大詩人白居易在給友人書中說,“……二十以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發早衰白,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也,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所致……”“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總結他之所以取得成功的一條重要經驗,就是一個“勤”字。
從事自然科學的人同樣離不開勤奮。我的老師摩爾根一生著有《基因論》《實驗胚胎學》等專著十余種。這些著作都浸透了他辛勞的汗水。他的家在實驗室對面,但是他經常在實驗室里忙個不停,甚至連星期天也很少休息。他在治學中的勤奮態度還表現為不因循守舊,不通過實踐決不輕易下結論。他起先對染色體的遺傳學是持懷疑態度的,但是當他通過從果蠅的實驗遺傳研究中證實了這種學說的正確性的時候,他就把它加以宣傳,并進而提出了基因論。
在摩爾根這種治學精神的感染下,我發憤攻讀,悉心研究,三年內在美、英、德等國的一些學術性刊物上發表了十余篇論文。抗戰期間回國后,隨浙大內遷到貴州的湄潭。在當時異常艱苦的條件下,我和我的同事及同學們利用當地的唐家祠堂作為安身之處,堅持科學研究,并取得了成果,提出了嵌鑲顯性遺傳理論。
“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勤奮中也包含著刻苦,怕苦怕累的人是不能真正做到勤奮的。這是無須贅述的。
青取于藍而青于藍
再次,學生要有雄心趕上并超過老師。荀子說得好:“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這兩個生動的比喻說明,學生不僅要學習老師,更要超過老師。老師要允許、歡迎學生超過自己。我自己看到學生的進步就很高興。我有個學生,叫徐道覺,現在是美國一所知名大學的肺癌研究中心細胞生物系主任。他發明了細胞冷凍儲藏技術,能將細胞保存上千年。這件事在國外很受重視,有人曾提名授予他諾貝爾獎金。我認為一個教師如果教出來的學生超不過自己,那就是失敗。科學,總是一代勝過一代的。
在相處中,師生應該互相尊重。小的尊重老的,是尊重歷史;老的愛護小的,是愛護未來。教師和學生互相尊重,這是值得提倡的新風尚。記得1934年,我遠渡重洋,到美國加州理工學院,進入摩爾根實驗室專攻博士學位的時候,我對業師摩爾根非常尊重;摩爾根對我以及他的其他學生也很尊重,充分發揮我們的獨創精神,從不把自己的看法強加于我們,而是讓我們去獨立思考,自由發展。
(選自《赤竹心曲·學者卷》,張岱年、鄧九平主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
談家楨(1909-2008),浙江寧波人,國際著名遺傳學家,中國現代遺傳學奠基人之一,中國科學院院士。代表性著作有《生命的密碼》《基因的縈夢》《基因工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