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不見了

母親在試一條絲巾，一條價格不菲的桑蠶絲巾。她在猶豫，舍不得花我的錢。

“這條粉色絲巾讓你顯得年輕多了！”賣者說。

“是呀，”旁邊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也附和，“如果你穿黑毛衣，白毛衣，配起來就更好看了！”

我注意到，在我們來之前，老太太就在，她把絲巾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我們試絲巾時，她更是一個熱心的旁觀者，她這樣熱心，很容易被看成“托兒”。

母親又在鏡前轉了一圈，拿不定主意。

“這條絲巾的色澤、款式，也是我媽媽喜歡的，她圍了，也一定非常漂亮！”老太太說。

“那你給你媽也買一條！”母親順口說。

“可是，”老太太的眼神，頓時像兩團熄滅的火焰，“可是，我媽媽已經不在了！”她背過臉，頃刻間，淚流滿面！

母親和我，被一種情愫瞬間擊中，一時無語。

一個白發人，此刻只是一個孩子，一個失去了母愛的、孤獨無助的孩子！也許她母親新逝，一條絲巾，又使她想起了她，可是，天人永隔，子欲養而親不待。世間最凄涼無奈的事，莫過于此。

那天，我毫不猶豫地買下了那條絲巾，母親沒有反對。

此前，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我給母親買東西，她都會很快樂地接受，她會若有所思地說：“你現在給我買東西，將來想起，心里會舒服。”我知道，她接受那些不值當的小東西，只是為了讓我花小錢，買回“舒服”和“不遺憾”，那是母愛的另一種表達。

母親這樣說，是有親身體會的，她想起了我外婆。

母親常常回憶這樣一個鏡頭：夕陽西下，年輕的她，一手叉腰，一手有力地隨著步伐甩動，一袋袋玉米、白面、蔬菜、花生，跟隨她翻山越嶺——她要回娘家。天快黑時，氣喘吁吁的母親終于走到村邊，早等在那里的外婆，邊卸沉重的袋子，邊心疼地罵：“死妮子，咋不累死你哩！”大功告成的母親，擦擦汗，露出幸福的笑。

這些沉甸甸的往事，如今，卻是母親最值得驕傲的回憶，所以，她時不時給我孝敬她的機會。但我想，我最終還是會有遺憾的，比如，我沒有耐心聆聽她嘮叨，我氣急敗壞地頂撞她，我回家的次數少，我大聲地吼她過于節儉，我雖然孝，卻缺乏敬，不能做到“怡吾色，柔吾聲”……總之，有一萬條讓我后悔的理由。雖然我做不好，但盡量做好——就像我果斷地買下那條絲巾。

世上的每一個母親，最終都會離去；差不多每一個人，都會變成沒有媽媽的孩子，這是最無奈的事。

你和我，做得再好，也保不住會有那么一天，一個清晨，或者午后，當我們走在街頭，看到一條絲巾，或者媽媽愛吃的包子，媽媽喜歡過的植物，想買下，卻突然發現，媽媽不見了！相思無寄處，弦斷無人聽。那時候，我們會不會像孤兒一樣凄凄惶惶，會不會像老太太一樣淚流滿面？

（梁靈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