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利鋒,彭石玉
(1.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高級翻譯學院,廣東 廣州 510420,2.武漢工程大學 外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205)
眾所周知,萬眾矚目的第16屆亞運會在廣州圓滿閉幕。在申辦亞運期間,廣州亞組委一直在緊鑼密鼓地向全球征集和遴選申亞口號、主題口號以及志愿者口號等,并召集專家學者對這些口號進行翻譯。的確,有些口號不僅原文精彩,譯文也很出色。如承辦亞運的口號“動感亞洲,感動世界”,對仗整齊,朗朗上口, 其譯文Invigorate Asia, Spark the World 同樣簡潔明快,具有與原文同樣的號召力和感染力。不過,有些堪稱完美的中文口號在譯為英文之后讓外國人覺得不痛不快、甚至有些詰屈聱牙。有些中文口號原本是對內的,不宜進行翻譯,但譯者內外不分,因此,在硬譯為英文之后,讓外國人覺得難于理解原文的旨意。此外,個別中文口號前后部分缺乏邏輯,由于譯者缺乏批判意識,沒有進行邏輯介入,因此,譯文照樣邏輯勉強,讓人看后不知所云。筆者擬從譯者的批判性思維和視野融合的角度對亞組委提供的官方譯文作一些實驗性的探討,以期拋磚引玉。
“所謂譯者的批判性思維,是指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有意識地對文本作出質疑、反思、判斷、推理和調整的個性品質,以及對文本的真實性、準確性進行判斷,從而對文本的取舍作出合理決策的過程”。[1]對于中文口號的翻譯,我們要用批判性目光加以審視。同樣,對于權威專家的譯文,我們要大膽質疑,而不能全盤接受。
譯者所從事的就是批判性工作。善質疑、愛探究對譯者來說尤為重要。倘若離開了質疑和探究,譯者就會屈從于文本和權威。一個具有批判性思維的譯者不能盲從文本,更不要迷信翻譯權威。對于文本的質疑和反思,譯者不能單憑自己的直覺和主觀臆斷,而要有審慎理智的判斷,還須有深思熟慮的思考態度。
面對中文口號的翻譯思考問題時,一個合格的譯者不應該有意地回避文本中的疑點、難點,而必須訴諸邏輯推理,發現和糾正文本中的錯誤,從而盡可能使表達嚴密充分,讓讀者易于理解和接受。總之,面對文本,一個合格的譯者要勇于提出問題,要能辯證、多角度、非常規地獨立思考問題。
20世紀60年代,以姚斯(Hans Robert Jauss)和伊澤爾(Wolfgang Iser) 為代表的接受美學,使西方文論實現了從“作者中心”和“作品中心”向“讀者中心”的轉移。姚斯認為,讀者帶著特定的“期待視野”進入文學作品,通過和作品之間的對話,來實現視野融合。在翻譯中,譯者一方面要與文本中隱身的作者對話,力求對原文的真正理解。另一方面,譯者應與心目中預設的讀者交流,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因此,“翻譯不應只是作者或作品的獨白,而是譯者帶著‘期待視野’在文本‘召喚結構’的作用下,與隱含的作者進行對話和交流后形成的‘視野融合’”[2]。
中文口號的翻譯在本質上是一種主體間的對話和視野融合。 中文口號翻譯的核心是西方讀者,其最終目的就是要讓他們感受到源語文本獨特的藝術魅力和精神內涵。假如西方讀者在閱讀中獲得了審美愉悅,這說明譯者正確把握了讀者的期待視野。如果讀者對譯文產生抵觸,無法從中獲得心靈的啟迪,則表明譯者對讀者期待視野的把握有偏差,沒能達到作者、譯者和讀者期待視野的融合。因此,可以說,中文口號翻譯的過程就是譯者帶著“期待視野”在文本“召喚結構”的作用下,與隱含的作者和讀者進行對話和交流后形成“視野融合”的過程。
根據《現代漢語詞典》(2000年增補本),口號是指“用來宣傳鼓動的、可供呼喊或表明綱領性內容的簡短句子”[3]。要達到預期的宣傳目的,口號的譯文必須簡潔明了,朗朗上口,能為大眾所接受并欣賞。就亞運會而言,每一屆運動會的主題口號都是舉辦國獨特的舉辦理念的高度概括和奧林匹克精神的集中體現。廣州亞運主題口號“激情盛會,和諧亞洲”體現的是“和為貴”的儒家道德觀念,充分反映了亞洲人民求團結、求和平、求發展的時代要求,具有豐富的意蘊和深厚的內涵。該口號是對“祥和亞運、綠色亞運、文明亞運”三大亞運理念的濃縮,表現了奧林匹克永恒的價值觀,深刻反映了廣州亞運會的核心理念——和諧。
除亞運主題口號外,我們耳熟能詳的還有亞運會志愿者口號,如“一起來,更精彩”、“參與亞運,分享快樂”等。這些口號內涵豐富,構思新穎,弘揚了奉獻、友愛、互助、進步的志愿者精神,體現了開放性和創新性的特點。此外,為不斷提高市民文明素質,動員全市人民參與亞運,廣州亞組委提出了“迎亞運、講文明、樹新風、促和諧”和 “爭做好市民,當好東道主”等對內的口號,為亞運會的成功舉辦營造良好社會氛圍。
總之,這些口號反映了亞運會的內涵和體育競技的特點,體現了亞洲人民求團結、求和平、求發展的時代要求,展示了中國深厚的文化底蘊和嶺南獨特的人文精神,再現了中國特色、廣州風采。
通常而言,精彩的亞運口號,英譯文應當同樣精彩。遺憾的是,當我們用批判性思維去重新審視官方提供的這些口號的譯文時,我們卻不難發現,有些譯文同中文口號看似忠實通順,實則貌合神離,無法滿足西方讀者的審美期待,更沒能實現讀者的期待視野和文本的視野融合。
廣州承辦亞運會的口號是“祥和亞運,綠色亞運,文明亞運”,亞組委提供的官方譯文為Making the Games Wholesome and Exciting, Green and Clean,筆者以為欠妥。首先,“祥和亞運”是指廣州要把16屆亞運會辦成“和平、友誼、安定、團結”的盛會,強調的是“和”,而不是“祥”。其實,“吉祥”不是該口號想要表達的意思。此外,make the Games wholesome and exciting容易給人這樣一種錯覺:即以往的亞運會絲毫沒能有益于人們的身心健康,亦絲毫沒能讓人感到振奮。從忠實的角度看,譯文make the Games Wholesome and Exciting同原文“祥和”的內涵相距甚遠,似乎毫不搭界,因而是不妥當的。綜合上面的分析,筆者認為,“祥和亞運”用Harmony一個詞來表達足矣!其次,“文明亞運”主要指公平、公正、和平、友誼和進步的體育精神。遺憾的是,譯文make the Games clean會讓人感到莫名其妙,覺得以往的亞運會很dirty,有欠公平公正,會在很大程度上讓西方讀者產生誤解。當然,“文明亞運”還兼指市民良好的文明素養、思想道德素質和良好的社會風氣。可惜的是,在英文里,根本無法找到一個能同時表達上面兩層意思的詞。在無奈之下,筆者只好舍棄第二層意思,保留第一層意思,譯之為Fair Play, 這樣比較符合西方讀者的期待視野。最后,將“綠色亞運”譯為Make the Games Green仍值得商榷。何謂“綠色亞運”?如果不弄清楚綠色亞運的內涵,翻譯就無從談起。其實,“綠色亞運”不僅包括“亞運場館環保”工程, 還包括“青山綠地”、“藍天碧水”、“市容美化”等市政工程, 以保證亞運期間在廣州每天都能看到藍天白云。如果能夠透過現象看本質,我們就不難看出,“綠色亞運”實際上就是廣州市政府對市民和運動員做出的一種承諾,對社會的一種責任。為照顧讀者的期待視野和全文的流暢,結合前面提出的harmony 和 fair play,筆者認為,將“綠色亞運”處理為Responsibility比較恰當。這樣,該口號的英譯為:Harmony, Responsibility, Fair Play。該譯文算不上完美,但簡明扼要,讓人在短時間內看得明、記得住。可見,要實現亞運口號的作者與讀者的“視野融合”,譯者必須透過原文客體,設身處地,揣摩作者意圖,同時,必須充分考慮到譯文讀者的接受程度和興趣關注,對西方讀者的期待視野作出準確的判斷。
在亞運口號翻譯中,譯者應該一方面與文本中隱身的作者對話,對文本的“不確定性”和“空白”進行能動的解讀,力求對原文的真正理解。另一方面,譯者應與心目中預設的讀者交流和對話,要考慮到讀者的閱讀興趣、審美趣味,并設法滿足讀者的審美期待。比方說,廣州亞運的主題口號“激情盛會,和諧亞洲”,簡潔醒目,內涵豐富, 但其譯文Thrilling Games, Harmonious Asia 卻差強人意,值得商榷。首先,譯者沒有透徹理解原文, 因為“理解不只是一種復制的行為,而始終是一種創造性的行為”[4]。譯者既要深入到語言中去,又要超越語言,竭力擺脫中、英兩種語言桎梏的限制,充分考慮到深層的語義關系和社會文化因素。眾所周知,亞洲局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毫無和緩之跡象。亞運會提出“和諧亞洲”,就是希望通過亞運會促進亞洲各國人們之間的相互理解,從而建立一個更加和諧美好的世界。其次,亞運本身并無激情,只是希望通過亞運激發人們對體育運動的熱情。再者,從表達上看,thrilling 一詞無法表達“激情”的內涵,相比之下,inspiring的內涵要豐富、準確得多。 此外,Games 和Asia兩個詞并無在譯文中出現的必要,因為廣州位于亞洲,亞運會在亞洲舉行,這些都是眾所周知的事實。最后,譯者不能閉門造車,自以為是,而要善于從歷屆奧運會、亞運會的主題口號中獲取靈感。如:1984年洛杉磯夏季奧運會的主題口號為 Play Part in History;1988年漢城夏季奧運會為 Harmony and Progress;1992年巴塞羅那夏季奧運會為Friends for life;2000年悉尼夏季奧運會為 Share the spirit(分享奧林匹克精神);2004年雅典夏季奧運會為Welcome Home。以上口號簡潔凝練,表達嚴密, 絲毫看不見Games的影子。根據對作者意圖的推導以及對往屆奧運口號的借鑒,筆者將亞運口號譯為:Harmony and Inspiration。這樣,譯文忠實通順,朗朗上口,容易引起西方讀者的共鳴。
傳統翻譯理論一直把“忠實”看作衡量譯文質量的絕對標準。然而,如果一定要把邏輯不清的原文生搬硬套地譯出來,那就會使讀者無法讀懂,從而造成理解和溝通上的障礙。通常,如果發現原作行文存在美中不足,抑或作者的思維存在瑕疵,那么,譯者要毫不猶豫地予以糾正或澄清。原文不是金科玉律,譯者要敢于進行質疑和探究。拿“迎接亞運會,創造新生活”這一口號的翻譯來說吧!乍看之下,原文似乎通順自然,瑯瑯上口。但細讀之后,我們不難發覺,“迎接亞運會”同“創造新生活”之間其實沒有任何邏輯關聯。試想,“用新生活去迎接亞運會”,多么令人不可思議啊!經過對原作和譯作的挑剔和批判,筆者擬譯為:Enjoy Games, Enjoy Life。請問,無論參賽的運動員和服務的志愿者,抑或在家觀看競賽的普通市民,誰不在享受亞運、享受生活呢!這樣,貌似背叛但實則忠實而且邏輯清晰的譯文在很大程度上符合了西方讀者的期待視野和審美情趣。
在翻譯中,我們通常必須深入作者的思維背后,揣摩作者的意圖,同時,還需時刻要有讀者意識,要揣測讀者希望了解什么,以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比方說,有專家曾將“運動的亞洲更精彩”譯為:An Athletic Asia Will Be More brilliant。譯文忠實,卻生硬呆板。請問諸如此類的譯文怎能引起讀者的閱讀興趣呢?事實上,該口號意在鼓勵亞洲各國人們參加體育運動,增強體質,提高生活質量。為實現譯者、作者和讀者的視野融合,筆者大膽進行變通,譯為:Sporting Asia, Sparkling Life。該譯文雖然算不上精彩,但至少能給讀者以一種美好的聯想,能達到功能對等的效果。此外,另有專家將“亞洲,一起來”譯為:Come Together, Asia。如果我們能以冷靜、客觀的方式進行邏輯探究和推理,我們就不難發現譯文中的紕漏。其實,譯者沒能考慮讀者的期待視野,更沒能領會該口號的內涵所在,即:中國愿意同亞洲各國的朋友攜手前行。經過對原文和譯文的批判性思考,筆者認為Join Hands with Asian Friends! 能較好傳達原文的內涵。類似的口號還很多。如有專家將志愿者口號“一起來,更精彩”譯為Together We will Make It Better。盡管譯文基本忠實通順,但略顯拖沓冗長,詰屈聱牙。其次,在沒有上下文的前提下,it一詞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們不得而知。值得一提的是,口號中的it與習語catch it和 make it 中的it截然不同, 不能隨意亂搬。此外,根據“經濟簡明”原則,“譯者應以盡可能少的文字準確傳達相應多的信息值;二是讓受眾以盡可能低的成本(指信息處理時間和精力)獲取最明快流暢(相對于冗長累贅)的信息量”[5]。基于這一原則,筆者譯為:Together We’re Better!譯文能完全滿足讀者的閱讀需求,并達到作者與讀者視野的融合。
最后,由于讀者與作者的認知環境不同,原本天衣無縫、邏輯嚴密的中文口號,在譯為英文之后,無論多么忠實,都可能會讓西方讀者摸不著頭腦。因為“每一篇文字原來都是為本身文化某讀者群而生產的,因此,在另一個時代、另一個文化、另一個社區,往往被人以不同方式理解甚至難以接受”[6]。如果譯者亦步亦趨地緊跟亞運口號,而絲毫不考慮原文之目的和讀者的期待視野,那么,譯文終將被這些口號的精神主旨所拋棄。我們不妨以“爭作好市民,當好東道主”的翻譯為例。專家起初譯為:Be a good citizen, Be a good host。試想:國際友人看了這句英文口號之后會有怎樣的感受呢!廣州市政府不是在呼吁他們爭作好市民,當好東道主嗎?于是,另有專家提議干脆自己動手創造一個英文口號:Love Guangzhou, Share the Feeling。單從表達的角度看,該英文口號沒有問題。不過,用批判性眼光來看,該口號同原文的內涵相距太遠,完全脫離了原文。筆者認為,譯者的創造最好在中文口號的基礎上進行,而不能完全忽視原作者的存在去隨意揮灑。該口號無非是強調市民要講文明、懂禮貌,為此,筆者擬譯為:Good Manners Make Good Hosts & Happy Guests。這樣,譯文既忠實于原文又照顧了讀者的反應。外國人看了這樣喜聞樂見的口號,應該會對廣州有一個比較美好的印象。諸如這等對內不對外的口號不勝枚舉,因限于篇幅,就不在這里一一贅述了。
通過對部分亞運口號的批判和質疑,我們不難發現,口號的翻譯不一定要以逐字逐句全文照譯的方式為正宗。“凡亦步亦趨緊跟原文語言表象者,終將被原文的精神主旨所拋棄;凡謹小慎微,一味‘忠實’者最后往往無一例外地背叛了真正的‘原文’”。[7]因此,在亞運口號翻譯中,譯者首先要深入到文本中去,與隱身的作者進行對話,透過原文來理解和揣摩作者的思想。惟有如此,譯者同作者的期待視野得以融合。同時,譯者應當對譯文所屬讀者群的期待視野做出判斷, 設法達到譯者與讀者的視野融合,從而使譯文符合讀者的民族思維習慣和期待心理,避免文化方面的沖突,達到較為滿意的宣傳效果。
[參 考 文 獻]
[1] 歐陽利鋒.論譯者的批判性思維[J].外語與外語教學,2009(8):50-53.
[2] 呂俊.具體化原則與文學翻譯[J].外語研究,1994(1):51-55.
[3] 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 現代漢語詞典[M].增補本.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301.
[4] 許鈞. 翻譯的主體間性與視界融合[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3(4):290-295.
[5] 曾利沙. 對《2002年中國的國防》(白皮書)英譯文評析——兼論對外宣傳翻譯“經濟簡明”原則[J].廣東外語外貿大學學報,2005(2):5-9.
[6] 周兆祥. 翻譯與人生[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8:23 .
[7] 李欣.外宣翻譯中的“譯前處理”——天津電視臺國際部《中國·天津》的個案分析[J].上海科技翻譯,2001(1):1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