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才讓的詩

扎西才讓

羚

或許用往事，用潔白的云朵，用藍天下的悵望

才能形容那些潮濕草地上誕生的羚

才能接近我們的兄弟姐妹

只要大地上出現星星，焰火那樣閃爍

天空里出現藏金蓮，焰火那樣盛開

我們就知道羚也會在天地上漫游，還是那么珍貴

草原深處，羚被牧羊人摟在懷里，睡去

我們在睡夢里看見它們翻越了天山

齊聚在秦嶺北麓，也是低頭吃草的樣子

我們可能，也有著羚一樣的臉

瘦長，智慧，像個長者

接近不可預知的未來

城

她們把我困在高高的樓上，收走了紅燈和我的理想

只讓我看見絕望天空下的柏樹，和僵硬土地上的濃霧

也讓我看見濃霧中倒掛在柏樹上的一群孩子

為了挽救身邊熟睡的女人們，我拼命奔跑，氣喘吁吁

汗水濕透了枕巾。領導我的人遠在高山之巔

看著我流汗，流淚，反抗，無動于衷

我都四十歲了，仍然像個白癡，沒有多少力氣

但還是喜歡走進建設中的文化廣場

喜歡在電影里慢慢地行走，靜靜地思考

我可以夢見綠化帶，白柵欄，盲道

和那群從柏樹上解救下來的放學的孩子

在他們被再次收走以前，我一定要蘇醒過來

街 景

做一個妓女并不容易，穿上絲襪，涂上口紅，還要

坐在幽暗的房子里。男人，就容易做了，拿起彈弓

把街旁高樹上的麻雀打飛，落下一片勇猛的葉子

一片正午的陽光，讓行人睜不開眼睛

我們一步一步地摸索，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路

在樹陰里站定，找著了脈搏，和別人的孩子

我們找不到合適的母親，也遇不到有責任的父親

臉被來自異域的南風吹了又吹

淚流下來，也只是幾滴溫熱的鹽水

幸虧我們還站在街上，像群有志向的男人

耐心地開導身邊這些傷心欲絕的女人

不在房子里，只在云下的日子里

香浪節

山上，神一指點，就長出各種奇異的花朵，像人那樣睡眠

河里，晚風鼓蕩，會游來各種古怪的生物，像人那樣喧囂

它們看上去都很善良，讓人忐忑不安，又心懷感恩

酒香里飛出蝴蝶，撲進花叢，山梁上走來

曾經到處游蕩的山神，他們也說話，也發怒

看上去，讓人無可奈何，又心懷擔憂

那么多的人，疲倦了，那么多的神，睡著了

就有一頭牛，在草地上慢慢地走

卻始終走不出它月下的陰影

我不想喝醉，匆匆趕回來，躺在草原深處

我的女人找到了我，她像個騎手

騎著我到了遙遠的天邊

達 媧

這個剛剛梳好頭的達媧，要陪著人哭笑，陪著人睡覺

等待如此漫長，使供堂里的那盞酥油燈，也滅了

這個山后的女子，一覺醒來，已經離開了她的爹娘

另一塊土地上，名叫達媧的姑娘，也會陪著人哭笑，

睡覺

那個山前的女子，深情地駐留在圓月映照的湖邊

裸露著羚族才有的發亮的、典雅的、溫熱的身子

人們不說她們是藏地的白樺，或高山的雪蓮

不說她們是桑多河邊的金菊，或騰志街上的燈光

只說她們就是失蹤多年的羚群，徘徊在神仙居住的地方

人們不說她們的身上發著白光，還是發著紅光

只說在她們前世的光暈下，你，我，他

來生來世，都將是她們坐地修行的情郎

【本欄目責任編校 單永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