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攀
張 攀 西北大學歷史學院 碩士研究生
宋夏戰爭持續多年,在雙邊軍事較量過程中,均逐漸意識到修筑堡寨對于防御對方進攻的重要作用。克戎寨最早由西夏修筑,初名細浮圖寨;在宋哲宗紹圣四年(1097)被宋廷再度收復后,賜名克戎寨。戰爭中,北宋依托城寨調整御夏戰略。而在宋夏邊境的諸堡寨中,北宋對克戎寨的經營頗具代表性和典型性。目前學界關于克戎寨的研究成果較少,僅有王生才《克戎寨考略》一文[1]。該文簡要梳理了克戎寨建立與發展的基本脈絡,但并未關注北宋對該寨的經營方針及其影響。本文將從克戎寨的歷史沿革、北宋對克戎寨的經營以及影響等方面,全面研究克戎寨的相關問題。不足之處,尚祈方家賜教。
宋神宗熙寧三年(1070)九月,為了方便進攻北宋延州東北門戶——懷寧寨,西夏國相梁乙埋“遣兵距寨六十里筑細浮圖寨,宿重兵守之”[2]。宋神宗元豐四年(1081),宋廷收復細浮圖寨,“隸延州延川縣”。然而隨著宋廷御夏政策的變化,細浮圖寨的隸屬關系也在變化。宋哲宗元祐四年(1089),細浮圖寨被“給賜夏人”。至紹圣四年(1097),宋廷再度收復細浮圖寨,并正式賜名克戎寨[3]。“ 戎”指西戎,即西夏;“克戎”即制服西夏之意。之后到北宋滅亡,該寨一直控制在北宋手中。
金滅北宋后,克戎寨隸屬于金。為了爭奪克戎寨,金夏之間也屢有戰事。金哀宗正大三年(1226),升克戎寨為定戎縣。元世祖至元四年(1267),定戎縣并入米脂縣[4]。明初,設巡檢司;明孝宗宏治中,裁[5]。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重修克戎寨。現今遠觀克戎寨遺址,仍可見其長方形輪廓;城門只存東門,保存相對較好,其上門額石匾一塊,楷書陰刻“克戎寨”三字及“光緒二十一年歲次乙未瓜月谷旦立”等字樣。
克戎寨,位于北宋鄜延路[6],先后隸屬于延州延川縣和綏德城,地域范圍“東至綏德軍六十里,西至臨夏砦三十里,南至懷寧砦六十里,北至鎮邊砦六十五里”[7]。這是宋時克戎寨的地理坐標。而今的克戎寨“位于今子洲城關鎮張家寨村大理河南岸半山腰上”,“克戎寨即今雙湖峪張家寨,此寨背山面水,居高臨下,易守難攻,寨門至今刻有克戎寨三個字”[8]。可見該寨屬于扼據險要型堡寨。
如前所述,在宋哲宗紹圣四年(1097)賜名之前,克戎寨名為細浮圖寨,之后一直稱“克戎寨”;近世由于張姓人口居住,而更名為張家寨。
關于此寨,《續資治通鑒長編》中有“細浮圖寨”、“浮圖寨”、“浮屠寨”、“克戎寨”多種名稱記載,如卷316、卷 319、卷 322 載為“ 細浮圖寨”[9];卷 397 載為“ 浮屠寨”[10];卷 365、卷 372 載為“ 浮圖寨”[11];卷 485、卷486載“浮圖寨”賜名“克戎寨”[12];卷492載鄜延路經略司呂惠卿奏疏中將“細浮圖寨”簡稱為“浮圖寨”[13]。另,《宋史·地理志》《讀史方輿紀要》《子洲縣志》皆載“克戎寨,本西人細浮圖”[14],《宋會要輯稿》載克戎寨即浮圖寨[15]。可知細浮圖寨在宋時又被簡稱為浮圖寨;紹圣四年(1097)賜名以后一直叫克戎寨。李曉玉《北宋西北沿邊堡寨研究》[16]對宋代異地同名、一地多名、同名異譯(即同音異寫現象)堡寨進行了考證,而克戎寨就屬于一地多名的情況。
宋夏戰爭期間,宋廷御夏政策經歷了由消極防御向積極進攻的轉變。宋仁宗時期,面對西夏的多次進攻,宋朝采取守勢,以范仲淹的“持重”戰略完善沿邊城寨防御,防止西夏入侵。隨著城寨防御體系逐漸修筑和完善,北宋西北陣線逐漸穩固,宋夏戰爭進入相持階段。宋神宗銳意進取,任用王安石變法,對西夏采取進攻戰略,宋夏邊境的諸多城寨由最初的防御功能變成蠶食夏人領地的重要手段。宋哲宗朝后期,北宋依托城寨進筑方式牢牢地控制了橫山地區,實現了范仲淹、韓琦提出的控制橫山、斷西夏右臂的目標。
在西北地區的眾多堡寨中,北宋對克戎寨的經營頗具代表性。隨著戰爭中宋夏雙方力量的此長彼消,克戎寨興廢升降不定,隸屬關系也在不斷變化。
宋神宗即位后,一改宋仁宗、宋英宗對夏消極防御政策,開始采取進攻性戰略,西取熙河,北取橫山,意圖制服西夏。治平四年(1067),宋將種諤攻取綏州,繼而夏人誘殺宋將楊定,史稱“西方用兵,蓋自此始”[17]。宋夏雙方利用城寨,展開對橫山地區的爭奪。熙寧三年(1070),夏人在距離宋懷寧寨60里處筑細浮圖寨[18]。熙寧四年(1071),西夏筑啰兀城,扼橫山要沖。種諤襲取之,領軍深入橫山。后夏軍全力奪回啰兀城,宋所占諸城寨隨之也相繼失陷,宋軍被迫撤退[19]。北宋第一次大規模攻夏的軍事行為以失敗告終,北取橫山不利,但宋將王韶順利開拓熙河,一度使夏人處于腹背受敵的境地。
元豐年間西夏內亂,宋神宗抓住時機,決定再次用兵伐夏。元豐四年(1081),宋陜西、河東五路大軍伐夏,雖然失敗,卻也重創西夏。李憲在熙河路收復古蘭州,種諤出鄜延路增置塞門、安疆、米脂、浮圖、葭蘆五寨,使邊界二百里內西夏不敢耕種。在宋夏爭奪細浮圖寨的戰斗中,由于該寨依山而建,扼據險要,易守難攻,故而宋軍傷亡較大。取得細浮圖寨后,隨著宋軍深入西夏境內,糧草供應成為當務之急,宋軍遂通過細浮圖等沿邊堡寨向前線供應糧草[20]。此次出擊西夏,宋軍雖戰敗撤退,但取得了細浮圖寨等五寨,對于橫山地區的控制進一步加強。
得到細浮圖等寨之后,北宋積極備置守具,派兵駐守。元豐四年(1081)十二月,宋神宗詔鄜延路經略按撫使沈括“可急移文種諤,仰除米脂、細浮圖或招降下吳堡、義合系有守具去處,須差人守把外”[21]。為了進一步鞏固新收復堡寨,鄜延路經略司“以新收復米脂、吳堡、義合、細浮圖、塞門五寨地土,招置漢蕃弓箭手及春耕種”[22]。即北宋在這些地區招置漢蕃弓箭手耕種,把鄉兵和堡寨結合起來,且耕且戰,強化城寨防御體系。同時,因為橫山山界部落人物勁悍,善戰多馬,且西夏多次以山界部落為向導攻宋,所以北宋非常重視對細浮圖寨周圍山界蕃戶的招撫,其目的是為我所用。元豐五年(1082)正月,宋神宗再詔沈括“本路見守吳堡、米脂、義合、細浮圖寨并據橫山地分,聞山界部落家屬,賊已放歸,宜廣招納”[23]。此外,宋廷還派遣專人負責細浮圖等堡寨守御。如陜西轉運司勾當官呂宗岳就曾被命“管認計備延州懷寧、浮圖寨守御”[24]。
宋哲宗初年,太皇太后高氏主政,放棄神宗皇帝積極拓邊政策,對夏再度妥協退讓。西夏借機向宋廷索要蘭州以及塞門、米脂、浮圖、安疆、葭蘆五寨之地,朝臣就此展開激烈的爭論。門下侍郎司馬光、侍讀韓維、知慶州范純粹等主張棄地議和,認為這些寨堡“皆孤僻單外,難以應援”,而且深在西夏境內,“田非肥良,不可以耕墾,地非險要,不足以守御,中國得之,徒分屯兵馬,坐費芻糧,有久戍遠輸之累,無拓土辟境之實”[25],守御之徒費兵馬和糧草,“於漢界地利形勢略無所利”,所以“今日若行斥棄,委是并無關害”[26]。尚書左仆射兼門下省侍郎呂大防等主張堅守,認為邊地不可棄,“棄之則弱國威”[27],且諸城寨之地都是邊塞美田,可招民兵耕種,做到自給自足,并提出守御之計——“擇將帥為先,轉運使為次,其他施設皆可取辦”[28]。最終,朝廷采納司馬光等的建議,元祐四年(1089)以永樂之役陷沒人口為交換條件,將浮圖、安疆、葭蘆、米脂四寨給賜夏人。
然而四寨的歸還并未給宋朝帶來邊地的和平,西夏繼續向宋發動進攻。宋廷意識到對夏妥協政策的失敗,開始采用環慶經略使章楶的“淺攻”計策,對夏境進行討殺,使其沿邊不能耕種。宋哲宗親政以后,重新起用變法派,“用宰相章惇議,罷諸邊分畫,令督眾乘勢進討”[29],恢復了宋神宗時期的攻夏態勢。鄜延路經略使呂惠卿在鄜延路不斷營筑城寨,差路分都監劉安統制兵馬“修復浮圖寨”[30],進筑威戎城、臨夏寨等寨堡,牢牢控制了大理河和無定河的分水嶺。到紹圣四年(1097),宋軍在鄜延、環慶等路修筑50余座城寨,依托城寨進筑政策,收復了橫山大片地區,達到了蠶食西夏、斷其右臂的目的。至元符二年(1099)西夏請和,宋哲宗紹圣開邊活動取得了重大戰果。克戎(細浮圖)等沿邊城寨的功能,由最初的軍事防御工事轉變為宋向西夏爭奪土地人口的軍事據點,從中不難看出宋夏雙方攻守態勢的根本轉變。之后的北宋,對夏完全處于戰略優勢地位。
在宋夏戰爭中,克戎寨對于戰爭雙方起著戰略銜接(如熙寧三年西夏修筑細浮圖寨攻宋)和后勤補給(如元豐年間宋軍五路伐夏時克戎寨的作用)等多重作用,并且與周圍的堡寨共同構成了堡寨防衛體系。北宋收復克戎寨后,隨著御夏政策的變化,對其的經營方略也在不斷調整。北宋后期依托城寨,蠶食夏人疆土,逐步控制了橫山地區,實現斷其右臂的目的。通過考察北宋對克戎寨經營,可管窺北宋對沿邊諸寨堡的經營方略。
北宋對克戎寨的經營,不僅使其在宋夏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而且為后世該地區經濟文化的發展奠定了基礎。北宋中后期,隨著宋夏戰爭向橫山地區推進,堡寨的軍事色彩減弱。宋哲宗元符二年(1099),詔:“綏德城為綏德軍,并將元系第二將、第四將,所管暖泉、米脂、開光、義和、懷寧、克戎、臨夏、綏平寨、清澗城、永寧關、白草、順安寨,并立本軍管轄,以兩將主簿為曹官,添置通判官各一員。改知城充知軍,從朝廷選官。”[31]宋廷加強了對堡寨的行政管轄,推動了這些地區經濟的發展,也為日后這些地區的建制及城、鎮、鄉、聚的形成打下了基礎。北宋滅亡以后,克戎寨歸入金朝管轄。金宣宗興定二年(1218),因“綏德之嗣武城、義合、克戎寨近河地多產鹽”[32],金廷在這些地區設鹽場管勾1員以加強管理。由于克戎寨對周邊地區經濟政治的影響加強,金哀宗正大三年(1226),克戎寨與米脂寨、懷寧寨分別升為定戎縣、米脂縣、懷寧縣。元世祖至元四年(1267),定戎縣并入米脂縣[33]。明代,曾在該地區設置巡檢司。之后一直由張姓人口在此居住,故克戎寨現名張家寨。
對于克戎寨及宋夏戰爭中北宋堡寨的作用,有學者指出:“北宋在陜北橫山沿線地區修筑了許多軍寨城堡,這些軍鎮既是攻防基地又是地域管制中心,還是民族商貿活動集市所在,故成為日后城鎮發展的基礎,如綏德軍(今綏德縣)、克戎寨(子洲縣)、米脂寨(米脂縣)、定邊軍(定邊縣)、威羌寨等。”[34]總之,克戎寨由于其扼據險要易守難攻,在宋夏戰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北宋對其的經營頗具代表性。在和平時期,由于該寨下臨大理河川,地理位置比較優越,對周邊影響性強,所以經過長期的經營和發展之后,在其舊基或側鄰都有較大村落形成,后來一度成為所在區域的政治和經濟中心。這些都為該地區現在城鎮鄉村的形成與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1]王生才.克戎寨考略.氏著《 閑止集》.西安:太白文藝出版社,2010.255—267.
[2][18]戴錫章編撰.羅矛昆校點.西夏紀(卷 14).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1988.329.
[3][7]宋史(卷 87).地理志.北京:中華書局,1977.2149.
[4][8][33]子洲縣志編纂委員會(張俊誼等).子洲縣志.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
[5]嘉慶重修一統志(卷250).四庫叢刊續編史部.
[6]徐松輯.宋會要輯稿.方域 18之 7.北京:中華書局,1956.7613.
[9]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以下簡稱《長編》)卷316.元豐四年九月己丑(北京:中華書局,2004.7640.)記載:“李浦攻細浮圖”;《長編》卷319,元豐四年十一月乙酉(第7703頁)記載:“西界吳堡、義合、細浮圖寨日懼討殺”;《長編》卷322,元豐五年正月戊子(第7758頁)記載:“收復米脂、吳堡、義合、細浮圖、塞門五寨地土。”
[10]長編(卷397).元祐二年三月辛巳(第9671頁)記載:“詔鄜延經略司,候到其葭蘆、米脂、浮屠、安疆四城寨,并特行給賜。”
[11]《長編》卷365,元祐元年二月壬戌(第8749頁)記載:“建米脂、義合、浮圖、葭蘆、吳堡、安疆等寨”;《長編》卷372,元祐元年三月壬申(第9009頁)記載:“鄜延路米脂、義合、浮圖。”
[12]《長編》卷485,紹圣四年四月丙申(第11533頁)下注釋:“甲辰,賜名克戎寨”;《長編》卷486紹圣四年四月甲辰(第11545頁)記載:“呂惠卿言:浮圖寨畢功,乞賜美名。詔以克戎寨為名。”
[13]《長編》卷492,紹圣四年十月丙戌(第11680-16683頁)記載:呂惠卿請求進筑城寨,“唯故安遠、細浮圖、聲塔平并據橫山”,“雖安遠已成,然去大里河尚五十馀里,若不筑浮圖、聲塔,山界耕牧之人,猶未肯遠遁。”
[14]《 宋史》卷 87《 地理志》( 第 2149頁)記載:“ 克戎城,本西人細浮圖砦“;顧祖禹:《讀史方輿紀要》卷57,( 北京:中華書局,2005 年,第 2743 頁)記載:“ 克戎城,在州西六十里。本夏之細浮圖寨”;《子洲縣志》記載:“克戎寨本西人細浮圖寨。”
[15]徐松輯.宋會要輯稿.方域18之7(北京:中華書局,1956.7613.)記載:“克戎寨,在鄜延路,舊浮圖寨。”
[16]李曉玉.北宋西北沿邊堡寨研究.寧夏大學2010屆碩士論文.
[17]宋史(卷 336).司馬光傳.北京:中華書局,1977.10763.
[19]宋史(卷 486).夏國傳下.北京:中華書局,1977.14008—14009.
[20]長編(卷319).元豐四年十一月乙酉.7703.
[21]長編(卷321).元豐四年十二月戊午.7740.
[22]長編(卷322).元豐五年正月戊子.7758.
[23]長編(卷322).元豐五年正月癸卯.7764.
[24]長編(卷331).元豐五年十二月癸亥.7987.
[25]長編(卷365).元祐元年二月壬戌.8749.
[26]長編(卷372).元祐元年三月壬申.9010.
[27]長編(卷366).元祐元年二月丙子.8792.
[28]長編(卷366).元祐元年二月丙子.8794.
[29]吳廣成.龔世俊等校證.西夏書事校證(卷30).銀川:甘肅文化出版社,1995.
[30]長編(卷485).紹圣四年四月丙申.11533.
[31]長編(卷518).元符二年十一月丁亥.12335.
[32]金史(卷 49).食貨志.北京:中華書局,2004.1104.
[34]周慶華.陜北城鎮空間形態結構演化及城鄉空間模式.城市規劃,200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