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Ⅰ葛詩暢
一條江、一座橋、一個人,由于歷史的風云際會,成為崇山峻嶺中一道厚重的人文景觀……在福泉古城東南5里許的疊翠山下,麻哈江穿峽而過,在“夾岸兩山高,犀江水怒號”的砥柱峽犀牛潭,巍然聳立著明代古跡葛鏡橋。它2006年被國務院列為第六批“中華人民共和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填補了貴州石拱橋沒有國家級文物的歷史空白。
福泉古城系明代黔東第一重鎮,滇京交通必過的關口,史稱“黔中鎖鑰”。但南來北往的驛道卻被城東麻哈江峽谷阻斷,人馬物件靠鴨爪壩渡口撐船過往,洪水季節事故頻發。萬歷十六年(1588),葛鏡從云南兵備道任上解甲歸田回到平越府(今福泉市)故居里后,決定在此交通要道上獨資建設大橋。他首先在鴨爪壩渡口選址建造5孔聯拱石橋,建成5年后被洪水沖垮;接著到上游龍腰巖峽選址建造2孔聯拱石橋,建成3年后又被洪水沖垮(兩座倒橋遺址至今尚在)。始未料及的兩建兩圮,耗費掉大量資金和10余年時間。但葛鏡沒有被失敗所難倒,反而更加堅定了修橋信心。
接下來,葛鏡又在兩座倒橋遺址中間更為險峻的砥柱峽犀牛潭選擇新址,招募經驗豐富的工匠,開始了第三次造橋工程。如果說葛鏡前兩番建橋屬于平凡之舉的話,那么第三次建橋則是到了可歌可泣的悲壯境界。
悲壯之一:投入之艱辛超乎尋常。葛鏡是位很有個性的人,他誠心行善而又秉性剛烈,從不向困難和失敗屈服,做事風格獨特,不愿麻煩和拖累他人。原計劃修橋的積儲因兩次失敗而損失大半,經費不足,他既不向官府求助,也不找鄉紳籌集,仍一個人扛著,不惜把家中所有值錢之物、城中店鋪和鄉間田園統統賣掉,包括長子葛邦臣世襲祖職的俸祿,也幾盡拿來作為修橋資用,投入累計不下五六千金。家人生計出現了危機,他便把次子葛邦維送到畢節自謀生路,繼續組織眾工匠,寒來暑往,堅持奮戰在工地上。長期的勞心勞力,省吃儉用,以致于到了“形容枯槁”的程度,仍修橋不止,實踐其“橋不成兮鏡不死”的誓言。
悲壯之二:工程之艱辛超乎尋常。此處橋址是一般造橋人不可能選用的地方。葛鏡巧妙地利用天造地設、“雖險而宜”的地址,揮出大手筆,匠心獨運,設計出了孔距接近成倍遞增的三孔聯拱橋型,巧妙的運用峭壁、石磯、石階的自然物理功能,在峭壁上依勢鑿出“凹”型絞口作為隱形橋墩,在石磯和第三級石階上依勢筑出分水尖橋墩,三孔聯拱,兩端分別扣進懸壁絞口和石臺深處,整個橋體緊聯在隱顯相迎的石墩上,使得大、中、小3個橋孔的不同預應力獲得平衡,從而牢牢地整合著整個大橋的結構,使第三次建橋活動終于大功告成,時在萬歷四十六年(1618)。
葛鏡整整艱苦奮斗了30年,完成了其生命之壯舉后,由于長期超負荷操勞及貧病交加,橋成人去,于次年就謝世了,享年70歲。
經實測,橋面長51.41 米、寬8.5米、高29.86米;三孔跨徑分別為25.62米、12.3米、6.26米;三孔拱高分別為9.61米、7.90米、5.02米;三孔拱厚分別為1.21米、0.83米、0.70米;三孔跟厚分別為1.69米、1.14米、0.80米;橋墩高分別為8.50米、7.50米,厚分別為5.62米、5.57米,長分別為17.62米、13.74米。古橋之險峻高大奇特,全國罕見。
康熙《貴州通志》記:“兩岸壁立,水黝黑如漆,寡見曦景,足見地勢險惡。里人葛鏡建橋于上……施大石橫空懸構,釃水者三,高百尺,有如神工,橋上行者,俯視深淵迅流,目眩神搖”。在全靠人工的古代,在如此天險的地方,面對這樣一座宏偉壯觀的三孔石拱橋,在后人眼里,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奇跡,于是,民間便流傳出“邋遢道仙”張三豐點豆腐成橋石,幫助葛鏡修成大橋的神話傳說,故葛鏡橋又俗稱豆腐橋。《平越直隸州志》在記載了這則傳說后評論道:“話雖荒誕,亦是其愿力宏大,有志竟成,天亦相助”。
萬歷四十八年(1620),即葛鏡橋建成第二年,云貴總督張鶴鳴聽到葛鏡功成人去,感動之中,親自到現場為大橋取名為“葛鏡橋”,并題橋名、寫匾、作詩、立碑記,高度評價葛鏡:“夫鏡一匹夫耳,非有陶朱猗頓之富,建橋一念,至死不移。一建而壞,人情已厭之矣。再建再壞,三建卒成,計費不下五六千金。人情所更難者,聞鏡繞田計歲米糊口外,悉用之橋,前后三十年,功始成此。其從容樂善,不吝不倦,豈世俗人所能企其萬一者。”他還將葛鏡事跡向朝廷作了匯報,萬歷帝臨終之前御賜“義垂千古”匾額。
此后歷代封疆大吏、過往中外名流題作匾聯、詩文、書畫者不絕,見之于明清《貴州通志》、《平越直隸州志》、《葛氏家譜》和其他古籍里數以百計,其中將葛鏡橋與趙州橋相提并論的早就大有人在。
抗戰時期,國立交通大學唐山工學院內遷福泉,中國現代橋梁奠基人、校長茅以升于1941年發現了葛鏡橋,認為是一大奇跡,也將之與趙州橋相提并論,贊嘆“北有趙州橋,南有葛鏡橋”;20年后出版的《中國橋梁史料》、《中國石橋》,這兩部書的作者羅英,被茅以升稱為“國人自著中國古橋史的先驅”。羅英在書中多次用葛鏡橋來說話,肯定“其工程艱巨,為一般石橋所不及”。稱葛鏡橋為“西南橋梁之冠”,并將其列為“中國十大名橋”之一;1982年茅以升主編、唐寰澄副主編出版的《中國古橋技術史》,1987年羅英、唐寰澄合著、茅以升作序出版的《中國石拱橋研究》等專著中,均將葛鏡橋定位為“中國歷史名橋”,書中多次引例葛鏡橋,其中還提出了一個尚未解開的葛鏡橋技術之迷:葛鏡橋的主體形式為典型的“非對稱”、“變截面”、“尖頂”、“厚墩聯拱”大石橋,其中“非對稱”+“變截面”的技術運用非常罕見,按傳統技術講,這種結構在“活載壓力”下很容易垮塌,茅以升經過實測后,得出的結論卻是10噸載重汽車通過,大橋也非常安全。羅英據此提出了“古經驗與新理論”問題,認為葛鏡橋值得好好研究。三位橋梁大家一生愛橋、建橋、寫橋,集橋梁設計家、橋梁美學家、橋梁教育家、橋梁史學家為一生,他們對葛鏡橋進行的深刻論述和高度評價,使人們看到了葛鏡橋在中國古橋史上占有重要的一席之地。
《中國古橋技術史·附錄I橋梁專著及歷代建橋名家》,其中貴州僅有福泉葛鏡和葛鏡橋;安順朱家民、李芳先和關嶺盤江鐵索橋;福泉吳東揚和吳家橋進入名橋名家行列。
《中國古橋技術史》探索了從《詩經》最早記載造橋活動開始,到1982年該書出版時的2265年間,中國古橋當以千百萬座計,但入史入典有據可考的名橋僅七八十座、建橋名家僅百有余人。按時間順序排列,葛鏡排在第55位。可見,葛鏡之前近1900年中可考的建橋名家不過50余人,其后近400年也才50人左右。對于那些被淹沒在歷史塵埃中的造橋無名英雄,同樣值得后人尊敬。在這樣一片星辰稀疏的天空中,能夠仰望到其中有位貴州人葛鏡,當是黔人黔地無尚榮光。
考察福泉一地的古橋遺存,據新近的一輪文物普查統計,基本完好并仍在使用的尚有100余座,從中可發現一個有趣現象,即葛鏡橋之前,多為官修,主要分布在古城墻四周和重要關口津梁上,數量不多。葛鏡橋之后,多為民建,鄉紳賢達承首,眾人響應,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修橋善事風起福泉,遍及城鄉,以清朝為甚。其間出現了妻承夫業、子承父志、孫承祖德等成系列的典型人物和家庭,有的就像葛鏡那樣,不惜慷慨出資,甚至傾家蕩產,以求功德圓滿,連儒釋道的窮師貧僧也投身其中建出不少橋梁,致使許多古橋建設過程,也體現出崇高的思想道德境界,頑強的拼搏精神和勇于創新的科學態度。
葛鏡的義舉一直影響到今天,以至于到了中國建設小康社會的新時期,福泉市委市政府把以葛鏡為代表的鄉賢傳統美德,概括提煉為“葛鏡精神”響亮提出來,號召干部群眾學習和發揚,為建設美好家園而奮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