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地質隊員的行走（組詩）

■馬行

一個地質隊員的行走（組詩）

■馬行

今夜

指南針還在不

地質隊員央珠送我的海棠花兒還在不

今夜，小鎮又停電了

為了看清另一個世界，我拉開抽屜

試著從雜物中，摸索一根火柴

在昆侖山地質勘探隊的帳篷里

夜深了

大強也許累了，他的呼嚕聲

一會兒高

一會兒低

馮光運不睡覺，他在撥弄手機

一會兒短信

一會兒積木游戲

夜深了

夜是一座空遠的大山

頂著小帳篷

夜深了

一個小小的帳篷

遮住了大強和馮光運

小小的夢

那些人

在西藏的天空下

那些人越來越小，小得幾乎沒了身影

遠遠地，不見悲，也不見喜

只剩下壯闊的山河一片又一片

只剩似曾相識的小蒿草，在我身邊輕輕搖曳

劉明強在妥爾久山下

劉明強，一個地質工人

他說他的家鄉在河北滄州，我卻認為他的家鄉在天上

他不時停下腳步

對著遙遠的蒼穹，大口喘氣

隨隊的醫生說，他因高寒而缺氧

我卻感覺那是他想念家鄉

雄鷹飛過，他仰起頭，雙眼

有淚花閃動

雄鷹都飛得無影無蹤了，他還仰著頭

有人因此說他憂傷

我卻認為

他看到了一個方向

雪山、白云以及鷹飛

在這邊

我注視著大雪山從早晨一直亮到黃昏

然后消失在

夜色之中

在那邊

帳篷扎在湖邊

我一動不動地望著朵朵白云沉默的倒影

直至湖水起了波瀾

在此刻

遠遠地，我追尋著鷹飛

聽任它帶走我所有的欣喜和愁緒，只留下一個

空空的背影

姚師傅

姚師傅是司機

右腳被西藏的石頭硌傷了

這并不妨礙他開車

二十多年了

姚師傅開著車去過噶爾、改則

以及雄鷹難以飛越的多木拉

姚師傅陪了我們整整一周

要離開西藏了，我們都對他有些不舍

陣風吹過，他說

聚散也是風，等我們再次來西藏，有緣就能見到他

無緣，也會見到另一個他

拉薩夜

薄薄的夜，是疼是愛

也是寂寞

摸索著拉開窗簾

玻璃湛藍，幾顆星正伏在窗口

難怪我喘不過氣來

肯定是那幾顆星，趁我不注意，把房間里的氧氣

偷偷吸走了

我不敢抱怨星空，更不敢責問神靈

或許一個打開的氧氣瓶，就是拉薩的快樂和好夢

待我再次醒來

窗外的星更多了。新來的小彎月

居然是我最疼愛、最熟悉的那一個

在藏北

跟著河谷

繞了一天又一天，也沒遇到村莊、帳篷、放牧的人

高飛的鷹

盤旋了幾圈，就沒了影蹤

難道，一座雪山就是一個天國

舉目望去

身邊的大風浩浩蕩蕩，似神來神往

石頭記

從山東的黃河口，來到青海的玉珠峰下

難道只是為了相遇

它到底受了多少雨淋日曬

到底在那里等了我多少年，心情又如何

我統統不知

它沉默，好像在思考什么

難道數百年前，我像它一樣，也是玉珠峰下

一塊石頭

為了前世，也為了今生

我用地質放大鏡左看右看、仔細地看……

我感慨它粗礪的背面

像我沒有做完的夢

當我從青藏高原回到黃河入海口

我回來了

青藏高原卻還在老地方

在黃河入海口，我的世界是一個小小的城

門前，生長著低海拔的花兒

天高地遠

卻只有一個青藏高原，一個黃河入海口

有些時候，我看見海邊云朵

與萬里之外盤旋在岡底斯山斷崖上的那些閑云

一模一樣

檢 修 版畫/王洪峰 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