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賴 寶
小脖子
文 _ 賴 寶

小脖子是我在上海工作時第一家公司的同事,那時我也剛進公司不久,馬上就來了兩個實習生,其中一個被安排跟我,叫畢波。畢波是洛陽人,本來學美術,快畢業時跟著老師到揚州寫生,做畢業畫展,待了一個月,覺得南方真好,氣候濕潤,萬物常青,對于在北方生活了20年還天生有著小資情調的畢波來說,南方太適合她了。于是畢業后她就果斷來到上海投奔她表姐。剛畢業的小姑娘到了新城市,一時半會兒沒找到合適的工作,誤打誤撞就進了我所在的廣告公司。
“小脖子”這外號特別好理解,開始大家都叫她小波,叫快了就成了小脖子,以至于公司好些同事已經和她很熟了,但對其真實姓名還叫不準。小脖子開始還糾正,后來放棄了,我也勸她:“這就跟貓啊狗啊似的,起個歪名好養活。”那時候我帶小脖子特別賣力氣,是因為我也是第一次帶實習生,感覺責任重大,生怕誤人子弟,就琢磨著把畢生絕學統統傳授于她—其實我當時也就那樣,如果這行業是個江湖的話,以我的功力和資格,肯定是江湖人稱“滾一邊兒去”的那種。
我和小脖子真正共事的時間不長,一年左右我就換了地方,但依舊保持著聯系。小脖子也說出來以后認識的人越來越多,但就對我有信任感。我也和風細雨地向她解釋:“你剛畢業我就帶著你實習,就好像小狗崽兒剛離開媽媽就被我抱養了一樣……”對我用貓狗比喻,小脖子早就習以為常。況且她沒脾氣,是那種徹底沒脾氣的類型,讓干什么就干什么,總是笑瞇瞇的。當時一個月才掙1800塊,她照樣任勞任怨。后來我離職了,從同事變成朋友的我們經常一起聚會吃飯,我怎么擠對她她也不生氣。當然我們的師生情沒發展成師生戀,反而變成了牢固的苦命戰友情—做廣告的都知道這個行業的工作強度。
我認識的小脖子從來沒交過男朋友,我不理解她為什么不找男朋友。不對,也不算完全沒有過。剛到上海一年左右的時候,家里給小脖子安排過一次相親,據說男方各方面條件都不錯,也挺有眼緣。但相親時,小脖子只身前往,對方卻是大陣仗,媽媽姨媽舅媽來了三四個,和藹可親地對小脖子頻頻試探,目的只有一個:怕小脖子貪圖他家的錢。
沒脾氣的小脖子這次吃了虧,回來跟我訴苦,還是不惱怒,只是滿心委屈。等到對方約下一次時她死活不去了,后來連電話都不接,也不知道怎么拒絕。我就在身旁,當仁不讓地以她哥的身份與對方母親對話,委婉地表述了我們家條件也不差,現在有車有房,祖上滿族正黃旗,希望對方不要狗眼看人低。對方也是一再表達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其實就是看雙方都有點意思,不然就沒什么意思了……反正這樁事最后算是無果而終,小脖子繼續單身,直到今天。
小脖子單身的原因,在我們相識的這幾年引發了無數猜想。她自己也表示鬼才想單身呢,但我們認識快4年了,她一直沒有男朋友。這么長時間,沒遇到有感覺的異性,比把自己嫁出去的可能性還小吧?但世事就是這么無常。小脖子也能喝點兒酒,一起小酌的時候我也直截了當地問過她談沒談過戀愛。她說談過。我就以為莫不是之前的戀愛給她傷害太大導致她不相信愛情了?但這念頭轉瞬即逝—看小脖子這單純到沒心沒肺的樣子完全不像啊,如果是偽裝的,能和我偽裝1000多天,這城府得多深?基本沒可能。
小脖子也常和我說,讓我幫忙給她找個“高富帥”什么的,說得還挺正經,其實我知道她嘴里的“高富帥”標準是扯淡。她沒有這方面的欲望。小脖子到了上海沒住她表姐家,而是和另外兩個女孩合租一套房子。那兩個女孩我都見過,經常一起玩,都是好女孩。去小脖子家聚餐,仨女孩一個炒菜一個打下手,另一個負責善后洗碗,配合默契,其樂融融。而仨女孩還有一個共同特點—月光少女。
那倆女孩的經濟狀況和花錢套路我都是道聽途說,小脖子花錢我是實打實見識過的。我挺佩服她這種花的就好像不是自己的錢一樣的魄力。每月掙2000多塊錢的時候,她就因為一時興起,和與她一起合租的一個叫小舌頭的女孩AA制吃800塊一頓的牛排;之前公司里有個小男孩家境相當殷實,小脖子過生日聚餐,他送了條1000多塊錢的圍巾,等他過生日,小脖子直接回贈了一個1000多塊錢的鑰匙扣,氣得我大罵她裝什么大尾巴狼。小脖子笑瞇瞇回答說禮尚往來。我說:“禮尚往來可以,但你有那個實力禮尚往來嗎?”小脖子笑瞇瞇地反駁:“他又不是我男朋友,我憑什么占他便宜?”
我發現無論什么人,哪怕單純如小脖子,我也能從她身上學到東西。小脖子的理論我無從反駁,簡而言之,男朋友的話多花點錢正常,但朋友之間要平等。我想,這也是小脖子和另外兩個女孩合租幾年關系依然如此融洽的原因。但我依舊不認同她們的消費觀,為此也和小脖子爭論過。我勸她省著點兒,她說錢這東西難道不是花出去了才是自己的。我勸她攢點錢。她反勸我說我們這代人和父母那代不一樣,錢不是攢的是掙的。我說那你也得掙了啊。她說她掙了啊。我說在哪兒啊,她說花了啊……
其實小脖子比我小不了幾歲,她是1986年出生。但她總說我的理財觀念太陳舊,我也經常和她爭辯。久而久之,被改變的是我,也開始漸漸覺得,錢掙來不就是為了花了讓人高興嗎?掙好多錢擺在眼前每天看著就幸福了嗎?媽呀,我怎么真的被她洗腦了?
但必須承認,小脖子是我見過的最沒物質欲望的女孩。這和我的上述事例完全背道而馳吧?其實不是,以她那時候的收入,即便是每月花完,也談不上拜金。并且她再怎么花,花的是自己掙的錢,她有那個權利支配。我覺得拜金是指為了金錢和物質愿意奉獻某些乃至一切,花光自己掙的錢,連敗家都不算吧。
時間太歷練人,轉眼幾年過去,小脖子如今已經月入9000塊錢左右了。當初那個見到客戶往我身后躲的小姑娘,現在已經敢和客戶拍桌子了,那個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知道如何抱怨的小女孩,如今我親耳聽見她在電話里和現在的老板打嘴仗:“又加班?老板,我也要嫁人啊!”—完全是今非昔比啊!我想我和她的友誼還會繼續下去,因為她依舊沒欲望,甚至沒野心,談起未來她總是一臉茫然,還是那個“掙錢不就為了花個舒心”的勁頭兒。小脖子是被生活推著往前走的人,與那些想得到的更多同時也失去更多的人正相反。比如我,或許這是她比我快樂的根本吧。只是她依舊單身,在這方面,依然是個謎。哎,我能在這兒替她征個婚嗎?
圖/沈 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