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
〔關鍵詞〕 魯迅小說,自出,引出
〔中圖分類號〕 G633.3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4—0463(2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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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的小說十分注重并善于給人物精心設計別具一格的“出場式”。魯迅作品中人物的出場方式,大類之,可分“自出”與“引出”兩種。在他筆下。無論是“自告奮勇”的“自出”還是“引而后發”的“引出”,都能自出機杼,形成獨特的藝術風味和思想命意。
“自出”式又有“形出”、“聲出”、“情出”之別。祥林嫂的出場,就是以“我”為視點,首先露出“形骸”來的:“五年前的花白的頭發,即今已經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的間或一輪,還可以表示她是一個活物?!保ā蹲8!罚┻@是已經走到死亡邊緣的祥林嫂的“形”。魯迅極力通過鮮明的訴諸視覺的色彩(“白”、“黃”、“黑”)、形體(“瘦削”、“木刻”)、神態(“悲哀”、“一輪”),顯示她從外形到精神的枯槁,使得她一出場,就給人留下一個異常強烈的印象。讀者的全部關注不能不被主人公吸引過來:這樣一個近乎死物的“活物”,何以到了這步田地呢?她的肉體和精神,承受過怎樣的酷虐摧殘呢?祥林嫂外形的第一次展現,不只是把一系列的懸念留給讀者,它還會在以后故事的進展中,不斷“化出”,反復“疊映”,有效地強化著人物命運的悲劇色彩和整個故事的沉郁調子。
小說《故鄉》中的楊二嫂跟祥林嫂都以變化之大而令人吃驚。從外觀上看,可以說一個往“活”處轉,一個往“死”里變。比較起三十多年前來,楊二嫂的確“活”得多了,原先“終日坐著”,現在往往馬不停蹄地挪動那“細腳伶仃的圓規”;原先“沒有這么薄”的“嘴唇”,也變得足以貧嘴滑舌起來。這種外觀上的“活”起來,也正是一種令人惆悵不已的性格悲劇。為了突出這種“活”的悲劇,魯迅讓楊二嫂應“聲”而“出”:“哈﹗這模樣了﹗胡子這么長了﹗”這個“聲”來得這么突然,顯得這么光怪,以至于不得不使“我吃了一嚇”。其實,這一“嚇”之后的“趕忙抬頭”,正是發聲者所要追求的效果:楊二嫂此來,正是要顯示出“拿破侖”、“華盛頓”似的存在,以便使對方不至于“貴人眼高”,不至于愈有錢“愈是一毫不肯放松”。這里的“聲出”實在不是一個普通的“出場式”,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的這一怪叫,也正是性格化了的“心靈的呼聲”,隨之而來的一系列大叫大嚷,更加鮮明地凸現了人物的性格。
孔乙己的出場就是一種“引出式”。作者在這個人物出場前的“準備工作”是很充分的。開頭以三小節的筆墨為孔乙己的出場創造特定的環境氣氛,既有社會場景的布置,也有人物關系的交代,還有生活氣氛的創造。孔乙己在這番周密的布置以后出場,無論從藝術布局來說,從主題展現來說,還是從故事推進來說,都是自然渾脫的。“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孔乙己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孔乙己這樣一個人物的這一種出場寄寓了深刻的藝術命意:是這個環境產生了孔乙己,又是孔乙己“裝點”了這個環境,他可以說是“應運而生”的。如果省去那樣的“引”,讓孔乙己徑直而“出”,非獨他的社會地位、典型價值不能如此清晰地揭示出來,就是他性格的特征性和必然性的表現,也將受到很大的影響。可見“引出式”的運用,是揭示社會生活的廣度的要求,也是表現典型意義的深度的要求。
閏土的出場是一種比較特殊的情況。在他實際出場之前,作者已經安排了一次“虛出”,即通過“我”的回憶,在“腦子里”“閃出一幅神異的圖畫來”。這里出現的“圖畫”也好,接下去的一大段回憶也好,都不是寫眼下的閏土,而是三十多年前少年閏土的勃勃英姿。母親的“提起”,不只“引出”“我”對少年閏土的回憶,而且似乎要引出他眼下“很不如意”的“景況”了。但作者沒有讓母親說出閏土的境況(讓母親到外面照料去了),更沒有讓閏土馬上出場,而是插入了“我”和宏兒的談話以及楊二嫂的驀然出現,之后才讓“姍姍來遲”的閏土登場,真算得上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幾度欲顯而故隱,一方面使讀者造成懸念,強化人物正式出場時的效果;另一方面,也使閏土一出場就形成三十年后與三十年前的對照,形成他跟楊二嫂之間的對照。而故鄉的每況愈下,人性的可悲異化,人情的冷落淡漠,主要正是從這種對照中顯示出來的。
編輯:劉於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