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國外》雜志刊登的毛澤東略傳

〔日〕石川禎浩譯注

(本文作者 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教授 京都 6068501)

【譯者按語】這里向讀者介紹蘇聯的中國史學者格奧爾基·Б·愛倫堡 (Георгий Борисович Эренбург)用俄文撰寫的毛澤東略傳。此略傳刊載于1934年11月出版的介紹國外時事問題的蘇聯雜志 《За рубежом》(《國外》) 第31期 “當代人物肖像”欄 (第15頁)，題為 《毛澤東——概論》，是國外第一部毛澤東個人傳記。據以往的說法，國外最早的毛澤東個人傳記是1935年12月13日《真理報》刊登的哈馬丹《中國人民的領袖——毛澤東》①Aл.Хамадан，Вождь китайского народа——Мао Цзе-дун (漢譯本見 《蘇聯 〈真理報〉有關中國革命的文獻資料選輯》第 2 輯，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86 年，第 532—537 頁)。哈馬丹 (Александр Моисеевич Файнгар，1908—1943)是蘇聯報人，1932年至1938年擔任《真理報》的編輯。他在《真理報》工作之前，擔任蘇聯駐中國哈爾濱領事館的情報局主任。，以及哈馬丹同一時期在《共產國際》上發表的《毛澤東——中國勤勞人民的領袖》②俄文版:Х.，Мао Цзэ дун——вождь китайского трудового народа，《Коммунистический Интернационал》1935，№33-34，стр.83-88;德語版:H.，Mao Tse-dun——der Führer des werkt?tigen chinesischen Volkes，Kommunistische Internationale，1936，Jg.17，S.79-85;英語版:Ch.，Mao Tse-tung——Leader of the Toiling People of China，Communist International，1936，Vol.12，pp.193-200;中文版:何《中國人民底領袖毛澤東》，《共產國際》中文版，1936年第1、2期合刊，第140—148頁。俄文版的中文翻譯，以《1935年赫在〈共產國際〉雜志介紹毛澤東》為題名，收錄在蘇揚編《中國出了個毛澤東》(解放軍出版社，1991年)第383—391頁。等，但愛倫堡的此篇略傳寫在哈馬丹之前，而且比較其內容可以看出，哈馬丹的文章明顯是參照愛倫堡的略傳寫成的。所以它雖然是僅有一頁紙的短小傳記，但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從這篇略傳中，還可以窺探出當時蘇聯 (莫斯科)掌握的關于毛澤東的相關信息，以及對他的評價，所以具有重要意義。

愛倫堡 (1902—1967)是蘇聯著名的中國史學家，20年代曾經來到中國，1927年以后先后在莫斯科的中國勞動者孫逸仙大學 (即莫斯科中山大學)、中國問題研究所、莫斯科東方學院、國立莫斯科大學等機構任教，并擔任過俄文《中國問題》雜志的編輯。他的著作中，關于中國方面的史學論著較多。值得注意的是，他執筆這篇毛澤東略傳時，正在編纂中國蘇維埃運動的資料集 《蘇維埃中國》(《Советский Китай》，Москва，1934)。關于愛倫堡的生平與業績，有潘佐夫教授寫的評傳③М.Ф.Юрьев，А.В.Панцов，Учитель Китаеведов Г.Б.Эренбург(1902—1967)，《Словооб Учителях——Московские востоковеды 30-60-х годов》，Москва，1988(尤里耶夫、潘佐夫: 《中國學之師愛倫堡》，收于 《師的語言:莫斯科的東方學者們1930—1960年代》)。。

愛倫堡所撰寫的毛澤東略傳，是其孫潘佐夫 (首都大學〔Capital University，美國俄亥俄州〕教授) 發現的。潘佐夫教授在他的著作 《毛澤東傳》(俄文版：А.В.Панцов，《Мао Цзэдун》，Москва，2007; 英文版：A.V.Pantsov with S.I.Levine，Mao：the Real Story，New York：Simon ＆Schuster，2012)中曾經提到愛倫堡所撰寫的這篇毛澤東略傳。此次，潘佐夫教授應譯者的要求，提供了寶貴的原文，并同意發表中文版。為了保持原貌，即使有與史實出入的記述，譯者也沒有對文章進行任何刪節、改動，必要時由潘佐夫教授與譯者二人加以注釋。文中 ()為原注，〔〕為譯者的補充信息。

毛澤東——概論

1919年，湖南省長沙革命派學生團體的會議上，中國的進步知識分子與年輕的學生代表們，對凡爾賽會議中國政府的背叛政策表示了憤慨。

參加世界大戰有助于中國成為獨立國家，曾經如此預測的中國政治家們的希望被粉碎。從西方，即俄國吹來了十月革命的熱風。俄國勞動人民和農民的勝利，強力推動了中國的革命勢力。廣泛的民族解放運動開始了。

湖南社會主義學生組織的會議

手持油紙傘、農民風貌的瘦高個年輕人走了進來。他在角落里坐下，開始關于自己開辦的襪子手工作坊的講話:

“為了自由中國，與收取賄賂的軍閥而斗爭的我們這些學生，絕不能坐以待斃。必須建立學生和勞動人民的工廠。我們必須在街上開設對革命運動有益的書店。資金怎么辦呢?為了得到錢，我們必須利用所有的可能性。如果對我們的斗爭有益，連譚延闿將軍的援助也不要拒絕。為了革命斗爭，必須有巧妙的戰略，利用所有的可能性，也有必要不排斥臨時伙伴”。①此處引用的毛澤東講話原文無法找到。

手拿油紙傘農民風貌的這位青年，正是現在反革命勢力懸賞十萬美金要其人頭、后來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毛澤東同志。

1921年7月，上海舉行了小型團體會議。那是中國共產黨的第一次代表大會。

毛澤東同志發言，湖南省組成了革命派學生與進步工人的共產主義組織。會議中選舉出了中國共產黨的第一屆中央委員，毛澤東本人也是其成員②毛澤東在中共一大上并沒有被選為中央委員會委員。。大會后，毛澤東返回湖南故鄉。

毛澤東擔任首任湖南省委書記的同時，也是革命報刊《新湖南》周刊的編輯③毛澤東協助編輯《新湖南》是1919年秋天的事情。。不久，毛澤東就開始了人生中作為“革命家”的身份，也就是說，當局下令逮捕他。

他逃往北平〔北京〕，在那里被逮捕，但警察沒有認出他而釋放了，他轉往武昌④毛澤東在北京被逮捕的事實無法確認。毛澤東1925年9月從湖南出發，目的地不是北京，而是廣州。。

1925年，中國革命浪潮進一步高漲。在中國南部的廣州，孫逸仙的國民政府向帝國主義與反動軍閥宣戰。中國國民黨改組，中國共產黨〔黨員以個人身份〕也加入其中。

毛澤東是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成員⑤其實是國民黨中央候補執行委員。、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同時他還關心農業問題，指導農民協會的組織工作。

北伐

國民革命軍擊破了反動將軍的部隊。國民政府的權力不僅限于華南，甚至擴大到了華中。國民政府從廣州轉到了武漢。

這一時期，毛澤東是湖南與湖北農民運動的領袖。各地農民從地主手中奪取土地，在地主家放火，在地域中建立自己的權力。

反帝斗爭中臨時的同盟者民族資產階級背叛了革命，蔣介石將軍占領上海之后，于1927年4月12日開始對勞動運動進行血腥鎮壓。

蔣介石背叛后，繼續與共產黨合作的國民黨將領們更加動搖了。汪精衛開始帶領懲罰部隊鎮壓農民。

毛澤東在農民中間。他與農民一起站在斗爭的中心。

以陳獨秀為首的中共領導層，實際上，對反動將領鎮壓農民的狀況置之不理。陳獨秀沒有執行共產國際的指示。毛澤東是與陳獨秀以及當時共產黨高層多數派的政策作斗爭的早期黨內活動家之一。

“目前農運的興起是一個極大的問題。因為很短的時間內，將有幾萬萬農民從中國其他地方起來。……他們將沖決一切束縛他們的羅網，朝著解放的路上迅跑。〔……〕一切革命的黨，革命的同志，都將在他們面前受他們的檢驗而決定棄去。”①對《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引用 (俄語翻譯)，不一定是中文的直譯。此處是參照中文原文，由俄語翻譯向中文回譯。

當時，毛澤東在光輝著作《湖南的農民運動》〔《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有以上記述。

中國革命，如果沒有謀求土地的農民斗爭的展開就不可能勝利，與帝國主義的一貫戰斗總是伴隨著農民革命的發展，而中國共產黨的大部分領導人都不能理解這些，也不想理解。毛澤東寫下如下文字:

“一切革命同志須知，國民革命需要一個大的農村變動。辛亥革命沒有這個變動，所以失敗了。”〔《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

1925—1927年革命的失敗

國民黨左派背叛了。汪精衛投向了蔣介石。陳獨秀與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多數派破產了。殘酷的白色恐怖與共產黨員被大量處刑的時期開始了。

毛澤東沒有屈服。

1927年8月1日，在共產黨員葉挺與賀龍的指揮下②南昌起義時，賀龍還不是共產黨員，他加入中國共產黨是起義后的事情。，南昌數支國民革命軍部隊起義。革命軍向南昌的資產階級征收賠償金，從銀行沒收了大約100萬美元，然后南下廣東。

這個時期，在江西北部的毛澤東，潛入擁有很多共產黨員的張發奎師盧德銘將軍的警衛團，組織共產黨員將整支部隊帶走，并在不斷地戰斗中實現了大轉移③此處所述“秋收起義”的經過，與實際狀況略有出入。。終于到達湖南、江西邊界。

1927年12月，廣州公社燃起革命運動的火焰，雖然流血甚多，但高舉了蘇維埃的戰斗紅旗。

組織紅四軍

毛澤東的部隊在1928年中旬，與老資歷的中國革命家、布爾什維克、苦力出身的朱德同志的部隊會合，江西未來的中國紅軍主力——紅四軍誕生了。

蘇維埃斗爭中紅四軍的英勇歲月開始了。擊敗敵人、誘敵入山后毀滅，毛澤東和朱德的第四軍得到了不朽的聲望。

1929—1930年中國革命運動新的高漲

城市中的罷工運動增加了，共產黨組織也強大了。

江西省創立了強有力的蘇區。毛澤東是蘇維埃運動的著名領導人之一。

盡管健康狀況不佳，毛澤東依然是前敵委員會的領導。他開設各種宣傳活動的學校，特別是對俘虜士兵的短期教育，就是由他主導進行的。

毛澤東指導解決農業問題，并實際指導地主土地的沒收和分配。

1930年秋，國民黨開始對中國蘇區的“圍剿”。蔣介石最初的“圍剿”以失敗而告終。第二次、第三次“圍剿”也都完全失敗。

1931年11月7日，江西中央蘇區的首都、過去是府的瑞金，召開中華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通過了憲法以及土地、勞動等相關的主要法律。向全世界宣告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存在。選舉產生了中央政府。毛澤東是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也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的第一任主席。

蔣介石的第四次和第五次兩次“圍剿”都以失敗告終。1933年8—9月，開始了第六次“圍剿”①當時的中共文獻中，蔣介石對中共蘇區的“圍剿”作戰分以下六次:1930年末至1931年初、1931年春、1931年夏秋、1932年春、1932年夏至1933年春、1933年秋至1934年秋。現在的歷史敘述中，1932年春天國民黨對中國蘇維埃的軍事活動，并沒有算作一次單獨的“圍剿”行動。，當時帝國主義者們也直接參與了。

1933年9月6日，毛澤東對全世界的勞動者發表宣言，呼吁支援正與國民黨及帝國主義進行戰斗的中國革命。

年輕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被蔣介石和德國顧問馮·塞克特將軍的部隊所包圍，被迫進行殘酷的戰斗。盡管如此，1934年1月中華蘇維埃政府成功召開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毛澤東當場作了長篇活動報告 (1934年9月25日《國外》第27期載)。

“中國蘇維埃革命的勝利，不僅是四萬萬中國民眾的解放，而且是整個東方被壓迫民族脫離帝國主義鎖鏈的先導，〔……〕是使日本和其他帝國主義從東方戰線上進攻蘇聯的計劃受到摧毀，是使世界無產階級革命勝利的時期大大地縮短逼近”②毛澤東:《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央執行委員會與人民委員會對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的報告》，《蘇維埃中國》，中國現代史資料編輯委員會翻印，1957年，第303頁。。

毛澤東在蘇維埃第二次大會上作了上述發言。

然而，革命的勝利絕不會簡單得到，毛澤東也十分清楚。所以在七年前，前面引用過的小冊子〔即《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他寫下如下話語:

“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

蘇維埃中國的這位領袖，是穿著中國農民的服裝，手持大油紙傘的革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