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萬偉嶺 李曉佩
《刑法修正案(七)》增加了利用影響力受賄罪,將與國家工作人員或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收受賄賂的行為,或者是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本人利用原來的地位、工作便利和影響力索取和收受賄賂的行為,規定為犯罪。但是,《刑法修正案(七)》并未明確規定“關系密切的人”的內涵和外延,這給司法實踐中的具體適用增加了難度。
一般而言,除了近親屬之外,其他國家工作人員或者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的身邊人,如情人、秘書等,可能屬于關系密切的人的范圍,但也不能過于絕對,非身邊人,如老鄉、同學等,也可能利用公權的影響力。因此,“關系密切的人”可界定為非國家工作人員以親情、友誼、利益等因素為紐帶,與國家工作人員之間形成的較為親近的特殊關系人。
學術界對“關系密切的人”的認定有很多不同的標準,在此筆者以社會生活中的關系為標準來具體認定其范圍,以“只要非國家工作人員能夠利用其影響力辦事”為標準來界定所需達到的密切關系程度。
依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近親屬”是指夫、妻、父、母、子、女、同胞兄弟姊妹。但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規定,民法通則中規定的近親屬的范圍包括: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繼承法》第十條規定,兄弟姐妹包括同父母的兄弟姐妹、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養兄弟姐妹、有撫養關系的繼兄弟姐妹;父母包括生父母、養父母和有撫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子女和有撫養關系的繼子女。
嚴格按照刑事法律的規定,將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養兄弟姐妹、有撫養關系的繼兄弟姐妹排除在“關系密切的人”中的近親屬范圍之外有失妥當。首先,從親等關系上來看,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與兄弟姐妹同為二等血親,理應不分親疏遠近,況且前者為直系血親,后者為旁系血親;其次從血親關系來看,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都是自然血親,與同胞兄弟姐妹性質相同,而養兄弟姐妹、有撫養關系的繼兄弟姐妹為法律上擬制的血親,他們與自然血親之間的權利義務都是相同的,理應包含在近親屬范圍之內;再次,隨著我國多年計劃生育政策的落實,現在一對夫婦只生一個孩子的現象比較普遍,很多家庭兩代都是獨生子女,這部分人的近親屬比以往的普通家庭已經少了同胞兄弟姐妹,若再無其他刑事意義上的近親屬,則該類人群的訴訟權利便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在一些自訴案件中,被害人如果死亡或者喪失行為能力,起訴的主體則是近親屬和法定代理人,如果沒有近親屬,則只有“監護人和負有保護責任的機關,團體的代表”,然而這些代表在現實生活中能為自訴案件的被害人去討說法的十分少見。即使有,也難與被害人的祖父母外祖父母或者孫子女、外孫子女以及繼兄弟姐妹這樣的親屬相提并論;最后,立法規定此類人犯罪的初衷在于制裁國家工作人員及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的“身邊人”利用國家工作人員以及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的影響力,為請托人辦事,收受財物的行為。將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同父異母、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養兄弟姐妹、有撫養關系的繼兄弟姐妹排除在近親屬范圍之外,顯然與刑法修正案設立該罪的初衷不符,不利于嚴厲打擊貪污賄賂犯罪。
綜上所述,此處的近親屬具體應指夫、妻、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其中,兄弟姐妹包括同父母的兄弟姐妹、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養兄弟姐妹、有撫養關系的繼兄弟姐妹;父母包括生父母、養父母和有撫養關系的繼父母;子女包括婚生子女、非婚生子女、養子女和有撫養關系的繼子女。
“干親”,是指沒有血緣或者婚姻關系,拜認的親屬關系,包括干子女和盟兄弟姐妹。司法實踐中,干兒子(女兒)或者盟兄弟姊妹利用干親關系謀利的行為不在少數。一方是掌握實權的高官,另一方是經商或者有其他利益需求的小輩。表面上看,認干親是攀個親戚交個朋友,實際上則是拉近雙方關系后,在所謂的干親的基礎上,人情來往成為了理所應當,“干親”關系雙方各取所需。一般情形下,義子女或者盟兄弟姊妹多與國家工作人員存在共同利益關系,屬于特定關系人的范圍,能夠構成與國家工作人員共謀之后的共同犯罪,但是也有部分“干親”關系發展良好,能夠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做出一些違法犯罪的行為。沈陽的“黑道霸主”劉涌,就先后認沈陽市人民檢察院原檢察長劉實為干爹,認沈陽市和平區勞動局原副局長高明賢為干媽,構成了“鋼質骨架”的保護傘。
“情婦(夫)”并非法律術語,是由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通過司法解釋首次提出的。按照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情婦(夫)的概念非常寬泛,男女二人,一方或雙方已有配偶而發生性愛的違法行為,一方是另一方的情婦 (夫)。據報道稱,1999年在廣州、深圳、珠海公布的102宗官員貪污受賄案件中,100%的涉案官員包養了“二奶”。情婦(夫)成了貪官大肆貪污受賄的膀臂,為貪官牽線搭橋、介紹賄賂,招攬“生意”,共同攫取財富,與貪官一起共同進行權錢交易。甚至是貪污受賄的中轉站、洗錢機器。因此,我國刑法把情婦(夫)規定為受賄罪主體是完全必要的。
由于我國目前并沒有情婦(夫)的法律定義,對其的界定主要還是靠社會中一般人的標準判斷。我們認為,從法律的角度來看,完全采用詞義的解釋過于寬泛,會將情婦(夫)與普通的不正當性關系混為一談,不利于對關系密切的人受賄的認定。判斷是不是情婦(夫),不僅要看二人之間是否有著長期穩定的性關系,還要綜合考慮他們相互之間是否存在感情、是否有生活上的照應等因素。情婦(夫)對比那些偶爾發生一兩次性行為的人,最大的區別在于他們之間不僅有性行為,而且這種性關系是長期穩定的,并且相互之間還有情,還有相互的關心和照顧。
“同鄉”漢語詞典里解釋為“同一鄉里”,“引申指同一地方”,“同一籍貫而在外地者互稱同鄉”?!巴l”是一個模糊概念,其外延可大可小,依賴人們對原籍地理范圍和方言文化的認同,原籍歸屬地小到一鄉,大到一省,都被稱之為同鄉。同鄉是一個移民文化概念,而“鄉”的范圍模糊,它僅僅是一個有背后訴求而被故意操作的符號而已。實踐中,“鄉”的范圍可以很大,甚至演變成一個方言語系亞文化概念,比如說東北三省和江浙兩省是公認的“大同鄉”。還有所謂的“半同鄉”,即配偶家、外家的同鄉,比如說祖母、母親、妻子的同鄉;南方的潮汕人與閩南人講同一種方言,也能算做“半個老鄉”。司法實踐中,對同鄉的認定,要綜合以上原則加以認定,防止片面的縮小同鄉的外延。
之所以把“同鄉”單獨列出,是因為我國是一個有著濃厚封建傳統的國家,封建宗法制的家族是中國傳統社會的最基本組織。家族最初是以血緣為基礎,隨著社會發展,家族擴大,最終成為結合地緣的組織,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理解為現代意義上的“同鄉”。傳統社會歷代統治者制定法律,都不限于個人,而是牽連整個家族。一家犯法,親族連坐,同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個人禍福都與家族緊密關聯,家族成員之間不可避免的加強了休戚相關、榮辱與共的關系。及至現在,我國基于社會傳統因素的考慮頒布了 《黨政領導干部任職回避暫行規定》,規定官員任職實行回避制,即領導干部一般不得在本人成長地擔任黨委、政府及主要部門的正職領導成員。盡管如此,隨著社會流動性及人口流動性的增大,經商、投資、求學等引發的移民現象也日趨普遍,此種情況下,“同鄉”往往成為連接不法利益需求者與領導干部之間的紐帶,且“同鄉”的范圍被利益需求者無限的放大。
“同事”在現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是:同一單位的人。同事之間是一種很好的朋友關系,一種資源,同事之間或多或少存在這樣的現象,所謂“官官相護”中官與官是一種更大范圍上的同事。
李真在擔任河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秘書期間,通過張家口卷煙廠從河北省財政廳申請到500萬美元的外匯額度,從中獲利2000萬元;之后從張夢鐵,吳慶手中得到價值10萬美元的瓦尼利斯有限公司的股份……有學者認為權力是 “某一主體憑借和利用某種資源對客體實現價值控制致使客體改變行為服從自己,以實現主體意志、目標和利益的一種社會力量和特殊影響力”。李真正是通過秘書這一與領導關系密切的有優勢資源達到了其受賄的目的。
秘書作為一個特殊服務性行業,原本是沒有權力的,但在我國,“官本位”的資源分配格局為領導身邊的秘書提供了腐敗的動機,而這些秘書正是利用其秘書的特殊身份所形成的人際關系來分享領導干部的資源優勢而“受賄致富”的。
廣義的“戰友”是指解放軍現役或退伍軍人相互之間的稱呼。文革時期的串聯紅衛兵、同一陣營的造反派也互稱戰友。俗話說得好“戰友就是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干在一起,死在一起的人”。當今社會圈中,戰友之間發揮著不可忽視的作用,無疑,戰友屬于關系密切的人。
湘西自治州原州委常委、秘書長姚建江1999年下半年時任保靖縣長,當時保靖縣魏竹路工程建設急需資金,因原保靖縣工會副主席黃太秦有位戰友在國家計委任職,為爭取國家投資,姚建江便安排黃太秦到北京找其申請國債資金。經黃太秦戰友的幫忙,2000年保靖縣從國家計委爭取了1000萬元國債資金。2001年,通過黃太秦戰友的幫忙,保靖縣魏竹路工程再次從國家計委爭取到2000萬元的資金,事后黃太秦在2003年保靖縣經濟工作會議上領取了4萬元招商引資獎。
人際關系網理論認為,資源不是附著與單個社會地位之上的,也就是說社會資源不是占有才能使用。軍人退役后不代表從此就和部隊失去了聯系,和他的戰友斷絕了關系。很多軍人退役轉業后擔任國家重要領導干部,昔日的戰友彼此之間聯系會多了起來,關系隨之而密切。
“同學”就是同師受業的人,或者在一個學校學習的人。據不完全統計,逢年過節各種各類的聚會較多的是“同學會”。一個人從小學到大學,十多年都是在學校里度過的,同學們之間的感情是很深的,走上工作崗位后,在不同單位不同部門相互之間的交流都是一種資源,無形中關系更加密切。
在當今社會,很多國家領導干部都要求高學歷水平,十幾年學校生活會結識很多同學,其中不乏做了領導的。陳希同1948年考入北京大學,后來歷任北京市長、北京市委書記、國務委員和中央政治局委員。
同學關系是人際關系中最密切的關系之一,我國傳統歷來重視同學之間的關系。春秋時期管仲和鮑叔牙的關系被譽為同學關系的典范,所以后來人們把同學之間的深厚友誼叫做“管鮑之交”。民間還有句老話說:“一輩子同學三輩子親”。同學關系在社會關系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因此有必要將同學在“關系密切的人”中單獨列出。
“趣友”是指因為情趣相投而形成密切關系的人,如酒友、棋友、票友、旅友等等。這類人與國家工作人員有相同的生活情趣,兩者經常性的從事酗酒、打牌、游泳、健身、品戲等休閑性活動,從而形成較為固定的生活習慣。如果一起投資企業,共同參與融資、股票、理財、期貨融資等活動,則會形成共同的利益關系,在利益的驅動下,很容易形成密切關系。
擔任中國有色金屬材料華東公司期貨部經理的竇沛穎和擔任上海市金屬材料總公司期貨部報單員的冼曉玲,二人因業務關系相識后,冼曉玲提出,以其丈夫朱敏的名義開設私人賬戶,竇沛穎同意,在華東公司期貨部為冼曉玲設立了編碼為034的私人賬戶為其進行期貨交易,兩人利用各自的職務之便從中獲利。
“趣友”是社會生活日益復雜的產物,人與人之間不需要有特定的血緣才會關系密切,在利益的驅動下、金錢的誘惑下,違紀犯法不在少數。
《刑法修正案(七)》未明確規定與國家工作人員或者離職的國家工作人員“關系密切的人”的范圍,為下一步的司法解釋和司法實務中的自由裁量留下了空間。筆者認為,從有效的打擊犯罪的角度考慮,有必要對主體予以明確,具體包括近親屬、干親、情婦(夫)、同鄉、同事、戰友、同學、趣友等其他關系密切的人。然而實踐中,可能會出現幾種情況的交叉和綜合,筆者對“關系密切的人”范圍的認定并不是全面的,人在社會生活中的關系是復雜變化的,這就要求在司法實踐中不斷完善立法。
如果“關系密切的人”僅僅明知行賄人給予財物的來源和性質而予以接受,沒有其他參與行為,不應將其認定為受賄犯罪的共犯,該行為只能算是一種單純的享受受賄犯罪所得,不構成犯罪。主觀上,“關系密切的人”沒有與國家工作人員相互勾結為他人謀利并收受財物的故意;客觀上,“關系密切的人”沒有代行賄人轉告請托事項、幫助國家工作人員為行賄人謀利的行為。且根據《意見》的相關規定,對國家工作人員來說,明知財物的性質而明示、暗示或者認可由關系人接受財物的,只是對受賄財物的個人處分行為,不影響對國家工作人員構成受賄罪的認定。
“關系密切的人”與國家工作人員有共同的受賄故意和共同的受賄行為,則符合共同犯罪的特征,應構成受賄罪的共犯。根據《意見》第七條的相關規定,“特定關系人”在與國家工作人員通謀的情形下,共同實施為請托人謀取利益的行為,特定關系人可以構成受賄罪的共犯。而特定關系人以外的其他人與國家工作人員通謀,由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收受請托人財物,構成受賄罪的共犯則需要以雙方共同占有財物為前提條件。根據 《刑法修正案(七)》的有關規定,“關系密切的人”在單獨的情形下即構成利用影響力受賄罪,如其與國家工作人員共謀,理應構成受賄罪的共犯。
依據《意見》的有關規定,“關系密切的人”在與國家工作人員構成受賄罪的共犯時的認定標準將不統一,即“關系密切的人”中屬于“特定關系的人”的部分構成共同受賄,只需要與國家工作人員通謀,由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請托人謀取利益的行為即可。而其他人被認定為共同受賄除了“通謀”之外,還必須有雙方共同占有財物。在認定共同犯罪的標準問題上的不統一,勢必在司法實務中引發分歧,因此筆者建議,此處應當修改《意見》的有關規定,將特定關系人和特定關系以外的人構成受賄罪共犯的標準予以統一,即二者都以“通謀”為要件,不再要求“必須共同占有財物”,這樣有利于司法實務中更好的打擊犯罪。
在打擊犯罪的過程中,由于“關系密切的人”和國家工作人員的特殊關系,對于二者有沒有“通謀”,往往不好認定。在雙方訂立攻守同盟的情形下,受賄罪的共犯往往很難認定。在《刑法修正案(七)》頒布之前,國家工作人員如果一口咬定對“關系密切的人”收受賄賂并不知情,則對其很難定罪,而“關系密切的人”也將不符合“共謀”的條件,不能被認定為受賄罪的共犯。貝卡利亞曾經說過,“刑罰的作用不在于它的嚴厲性,而在于及時性”。在打擊犯罪的現實需要下,《刑法修正案七》得以頒布,此后,在無可查證國家工作人員與“關系密切的人”存在“共謀”的情形下,對“關系密切的人”仍然可以“利用影響力受賄罪”來定罪量刑,這是完善我國貪污賄賂犯罪刑法體系的一大進步。
當然,此舉并非減輕相關部門的查證責任,相關反腐部門和機關在對受賄類犯罪進行懲處時,應以對法律和事實高度負責的精神,在可能的條件下,首先應該盡量查清國家工作人員與“關系密切的人”之間是否存在“通謀”等情況;只有在現有證據不足以確定有“通謀”的情況下,才可以對有關人員單獨以本罪論處。
反腐是一個系統的過程,刑法修正案(七)對此新款犯罪的規定,進一步完善了我國打擊貪污賄賂犯罪的刑事法網?!胺ňW嚴密”既可以確保“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也為司法機關追究犯罪提供具體、詳細的操作規程,便于適用。而“關系密切的人”作為新型犯罪的主體,對其范圍的準確認定影響著罪名的界定及刑罰的裁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