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緣何成被告

文·圖/江山

養老機構接收精神病患者

李艷（化名）是個不幸的人。她是個私生女，從小就跟舅媽住在一起。后來，父親和母親離婚，離婚后母親改嫁給當地的一名醫生。

長大成人之后，渴望感情慰藉的她與男友經過一段時間交往后，就進入了熱戀之中，很快地就同居起來。然而，兩人的愛情不久就亮起了紅燈。兩人分手后，她的精神上經受不了這種打擊，患上了間歇性精神病。

從1993年起，她因精神失常多次在江西贛州市精神病醫院（現改為贛州市第三人民醫院）住院治療，花費了家里不少錢。2010年12月1日起，在父母親的擔保下，李艷與南康市夕陽紅老年公寓簽訂了《入寓協議書》。這是一家經南康市民政部門批準設立的民營性質的老年公寓。

協議約定由公寓負責其食、住及日常生活照顧，并由該公寓的工作人員每日兩次安排其吃藥，李艷家人每月支付南康市夕陽紅老年公寓費用1200元。

入住公寓后的李艷平時很少說話，也少與人溝通。加之母親和繼父都常年在廣東開診所，這使得她很少享受到家庭的溫暖，她經常一個人獨自流淚，經常在夜里夢見母親來公寓里看望她。

因為，在她心目中，母親是她最親的人。然而，母親卻很少回來看望她。2011年7月1日，李艷給母親王軍華打了二十多分鐘的電話，說很想母親。

“媽媽，你什么時候回來看我啊？”李艷眼里含著淚花。

“等我忙完這陣子，就會回來的……”

可是幾天之后，王軍華接到一個電話，才得知李艷“出事了”。她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女兒了。

事實上，在這之前，王軍華已經接到李艷多個電話，盼望母親回來看她。

南康市夕陽紅老年公寓負責管理的一位曾（女）姓工作人員告訴筆者，從入院的那一天到去世前，李艷的父母親沒有來看望過她，只有她70多歲的老舅媽帶了點營養品探望過。

每次李艷給她母親打電話，希望母親回來看她，但每次母親總是說沒有時間，或者說有事忙，要帶小孩，回不了。

就這樣，李艷盼母親春節、五一節、中秋節、國慶節……然而，她一次次地失望。

“在公寓居住期間，李艷常常獨自一個人流淚。”曾姓工作人員如是稱。

2011年7月4日下午5點半左右，到了吃晚飯的時間了，一些公寓工作人員陸續來到公寓接待辦公室取碗筷吃飯。

最后一位工作人員拿了碗筷之后，忘記鎖門就去食堂了。

李艷獨自一人來到公寓接待辦公室的衛生間里，在衛生間的門邊靠洗手池的下面拿起一瓶敵敵畏就喝了下去。

此時，公寓的工作人員發現李艷沒有來食堂吃飯，就發動工作人員去找。后來，他們在公寓接待辦公室的沙發上發現了有氣無力的李艷，旁邊放著一瓶敵敵畏。工作人員立即對李艷灌肥皂水進行搶救。

隨后趕來的120救護車，將李艷送往醫院，實施緊急搶救，因喝的農藥劑量過大，搶救無效死亡。

近年來，一些民辦敬老院出于經濟利益的考慮，在無接收精神病患者的條件下，擅自同意精神病人住養，結果導致傷人、自殺等，而引發糾紛。

“判決公寓承擔責任，以后就不敢做好事了！”

得知女兒出事了，王軍華感覺內心十分痛苦，多次與公寓有關負責人聯系，稱只要處理好后事就行了。

此事發生后，在當地也引發了不小的議論。有市民認為王軍華應走法律程序，他們認為公寓是有責任的，應該給予一定的賠償。

思前想后，王軍華也感覺公寓存在一定的過錯，理應給自己一個交代。于是，她于2011年7月20日向南康市人民法院遞交了訴狀，要求判令被告賠償喪葬費等費用32萬余元。

這一起訴，立即在公寓引起了軒然大波，特別是被告方對此非常憤慨，曾姓工作人員稱，公寓的一些老人紛紛到法院向有關部門討說法，稱公寓把老人當作自己親人一樣來照顧，希望法院能駁回王軍華的起訴。

法博士點評

現在老年人住敬老院成為一種時尚，子女們往往考慮到敬老院的各種優點將父母送進敬老院，比如，專業護理人員照顧起居、突發疾病可在第一時間被發現、能結識更多的老年朋友不會感到孤獨等等。正因為如此，一些精神病患者家屬也愿意將精神病患者送往敬老院，而不送往專門的精神病醫院。

而一些敬老院，特別是民辦敬老院，出于自身經濟利益的考慮，本身不具有接收精神病患者的條件，仍違反有關規定，擅自接收精神病患者住養。

當地一所民辦敬老院的工作人員透露，如果間歇性的精神病患者家屬愿意將間歇性的精神病患者送到敬老院住養，他們一般情況下都會收。在入院前，也很少會進行專項的檢查。

由于法律意識的淡薄，因精神病患者在敬老院里摔傷、受傷、打人、自殺而導致家屬與敬老院之間發生糾紛的官司日益增多。如北京市豐臺區法院近日就宣判一起入住敬老院的精神病患者，在一起糾紛中，將七名室友燒死的案件。受害者家屬將敬老院告上法庭，要求其承擔責任。法院最終判決，敬老院賠償受害者家屬30余萬元。

敬老院沒有能力，也沒資質為患有精神疾病的老人提供服務，這不僅使敬老院存在巨大的賠償風險，還使精神病患者和敬老院內其他老人的安全無法得到保障，存在巨大的風險性。本案例中最嚴重的是，在家屬提出李艷有精神病癥狀后，該機構仍未采取措施，這是對她本人和住養老人生命安全的漠視，教訓是深刻的。

“李艷的死亡，她的父母親也有重要的責任，把女兒送到公寓后，從來都沒有來看望過自己的女兒。”曾姓工作人員對筆者稱，是公寓的工作人員精心照料她女兒，可她連句感謝的話都沒有說過，現在還去告我們，簡直讓我們感到難以理解。

曾姓工作人員稱，如果法院判決公寓承擔責任，會讓公寓的工作人員難以接受，打消他們的工作積極性。自己對此事也很想不通，十幾天內就瘦了十幾斤。”

“李艷的死亡其實和她家人長期不來看望她，有很大的關系。”曾姓工作人員向筆者坦言，有一次，她在南康市人民醫院辦事時，恰巧遇到王軍華在該院看病，于是就問她為何不到公寓去探望一下李艷？王軍華說正準備打算去看望女兒的。

公寓負責人曾春元表示，王軍華把李艷送到公寓住養，一來考慮到價格要比專門的精神病醫院便宜，二來完全是為了甩包袱。當時公寓之所以愿意接收她，完全是出于一片好心，同情李艷的遭遇。

被判賠15萬余元

法庭上，王軍華的代理人江西袁長城律師事務所主任袁長城訴稱，本案中，由于公寓對易揮發、毒性強的農藥敵敵畏疏于管理，隨意放置于潮濕、不通風的衛生間洗手池旁，而放置地點是兒童或其他人員很容易接觸到的地方，又缺乏專人保管，并疏忽大意沒有鎖好接待室大門，致使患有精神病、日常生活行為需要依賴他人協助護理的李艷誤喝農藥死亡。

“作為為老年人服務的機構，公寓理應懂得基本的急救措施。”王軍華的代理人稱，當李艷誤喝農藥后，本應立即采取合理有效的急救方法催吐，從而來避免危害結果的發生。然而，公寓的工作人員卻用肥皂水對李艷進行灌注，致使延誤了治療時機。

此外，公寓在無精神病人看護條件和資質的情況下，將李艷收入公寓，存在一定的過錯。

“正因為公寓沒有履行好監護職責，致使李艷死亡結果發生，所以，公寓理應對李艷的死亡承擔賠償責任。”

對于這一說法，被告律師給予了當庭反駁，稱李艷是自殺死亡，根據雙方的《入寓協議書》，該公寓提供的是護理服務，對李艷的自殘行為，是沒有任何過錯，不應承擔責任。

此外，公寓的農藥并不必然導致李艷的死亡發生，公寓農藥放在辦公區衛生間內，且農藥有顯著危險標示，李艷是有目的尋找農藥自殺，與農藥存放問題無關。

法院認為，王軍華將患有精神病的女兒送到公寓住養，并簽訂《入寓協議書》，雙方形成了服務合同關系。公寓在得知李艷患有精神病，需每天堅持服藥的實情后，仍收入李艷在公寓內住養，公寓的行為已超出其“安老撫殘撫孤助幼”的服務范圍。

既然公寓將李艷接收，就應保護其身體健康，照顧其生活，對其進行管理和教育，并針對李艷這種特殊人員給予特殊的護理，防止其傷害他人或被傷害，但被告并無特殊的措施。同時，公寓對農藥敵敵畏的保管存在疏忽大意的過錯，導致李艷在公寓內看見該農藥并服用，并最終導致死亡。

因此，李艷的死亡與公寓準許李艷寓居及護理措施不夠、農藥保管不妥存在因果關系，公寓存在未盡護理義務和管理義務，有明顯過錯，理應對李艷在公寓內服農藥死亡而造成王軍華的損失，承擔55%的賠償責任。王軍華作為李艷的法定監護人，明知公寓不具備收治條件而將李艷送入該公寓，該公寓系非專業的精神病治療機構，所以王軍華也有較大過錯。

據此，南康市人民法院于近日作出一審判決，王軍華因李艷的死亡造成的合理損失共33萬余元，由公寓賠償55%。

近日，該養老公寓已支付了3萬元給王軍華處理后事。目前，此案正在進一步執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