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谷紹飛 楊叔禹
張錫純是清末民初中西醫結合大家,在其總結畢生學習和臨床經驗的《醫學衷中參西錄》中較早提出“消渴,即西醫所謂糖尿病”,對消渴的病機、治療等提出了很多創新和有效的觀點[1],并沿用至今。筆者將張氏《醫學衷中參西錄》中論治消渴的特色進行總結歸納,現試析如下。
張氏從《圣濟總錄》[2]中看到“渴而飲水多,小便中有脂,似麩而甘”,結合長期臨床經驗,從而認為其證起于中焦。根據《難經》[3]中謂“脾有散膏半斤”,結合西醫解剖認為,所謂膵臟即中醫的“散膏”。這一觀點與同時期的張山雷觀點相近[4],并得到后世名醫任繼學的認同[5]。
張氏經過長期考證、推敲,創新性地提出小便有糖質的原因是因為膵臟發酵,醞釀甜味,再由水道下陷,從小便而出。同時又深入分析認為中焦膵病,累及于脾,脾氣不能散精于肺而口渴,肺病則不能調節水道,所以小便沒有節制。由此提出“起于中焦而極于上下”的理念,更是強調了膵臟及脾臟所在的中焦是消渴發病的根本位置。
張氏承先人之經驗,認為消渴在強調中焦的基礎上應分為上消、中消、下消三消,并詳細分析了三消的臨床表現及病機。上消是因為心熱移于肺,或肺體本熱不能生津,所以表現為口干舌燥,飲水后不能緩解。張氏從《靈樞·大惑論》“胃熱則消谷,谷消故善饑”中認識到中消多因為胃火熾盛,脾陰不足,運化失職,表現為多食猶饑。下消多是腎陰虧損,虛火內生,失于濡養,開闔固攝失權,腎關不固,或真火衰微,脾胃濕寒,表現為飲一斗溲亦一斗。
張氏忠于《黃帝內經》等經典,根據《靈樞·邪客篇》云:“宗氣積于胸中,出于喉嚨,以貫心脈,而行呼吸焉。”結合其長期的臨床實踐,提出“大氣理論”,認為中氣隨大氣下陷、中焦氣化不足、氣不生津,是導致消渴病發生的病因之一,從而產生“咽干作渴”、“食后易饑”的表現。對此觀點,后世醫家多有推崇,并在臨床應用中取得了良好的療效。同時其認為元氣不升也是導致消渴的病因,元氣不升則腎中水氣不能騰達于肺,影響肺臟的宣發、肅降功能,元氣不升則不能封固腎關,膀胱水氣外瀉而無所節制,從而出現“飲一斗溲亦一斗”。故張氏在治療中特別強調升大氣、助元氣的治療理念。
張氏在中醫界首先提出了針對消渴“忌食甜物”的飲食療法,并在“治消渴方”篇首便提出該論點,足見其對控制飲食在消渴中作用的重視。張氏在藥物治療消渴時強調氣的不足,消渴名方“玉液湯”、“滋膵飲”,皆重用黃芪。
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張氏又能辨證論治,攻補兼施。上消多用人參白虎湯,若肺體有熱,當用清熱潤肺的藥;若因心火移肺,當用清心的藥。如果肺體非熱,因氣化不升,輕氣不能上達于肺,不能在肺中與吸入的清氣相合生水,就當用升補的藥,如玉液湯,方中黃芪益脾補氣,配葛根可升元氣;山藥、知母、天花粉補陰生津,雞內金健脾強胃,助化糖質;用具有酸收之性的五味子,固腎封關,諸藥共取補陰化氣,導元氣上升以達止渴之功。中消多用調胃承氣湯,但臨床應用時用法苛刻,需在“右部脈滑且實”時方可用,書中更是立言“誤用承氣下之則危不旋踵”。若患者雖有多食易饑的表現,但一時不食便出現心中怔仲,脈象微弱,此時多因胸中大氣下陷,導致中氣下陷,故應多用升補氣分的藥,輔以收澀與健補脾胃的藥,如“升陷湯”。有濕熱郁于中焦而有口渴的患者,可用蒼柏二妙散或丹溪越鞠丸。下消多用八味腎氣丸,張氏考證《金匱要略》中治男子消渴“飲一斗溲亦一斗”后,發揮八味丸為湯劑,遵臨癥之涼熱虛實,改地黃或為熟地或為生地,桂或為肉桂或為桂枝,藥量隨癥加減,治療女子消渴,效果顯著。認為對于真火衰微、脾胃濕寒導致的消渴應重用桂附。
張氏又立“滋膵飲”一方治療消渴,其方取諸家之長。以黃芪為主藥,助脾氣上升,散精氣于肺;取腎氣丸的精髓,以地黃濟腎中真陰,又能上潤肺燥,搭配萸肉共取酸收固腎的作用;取玉液湯的大意,以山藥補脾固腎,治小便數,再取其白入肺,可潤肺生水而止渴;《黃帝內經》載“精不足者,補之以味”,故送服豬胰子,取其屬血肉有情之品加以以物補物的思想,補人之膵臟(胰腺)之不足。張氏看到諸多醫家有對雞內金治療消渴的理論記載,臨床應用后提出雞內金為化食的物品,有治消渴功效。
縱觀“治消渴方”全篇,處處體現著張氏“臨癥加減變化、不拘一格”的用藥思想,取古今醫家之長,用藥時按病人的虛實寒熱隨癥變化。其發揚前人之先見,提高臨床療效,創新性地將八味腎氣丸用于治療女子消渴,并用豬胰子治療消渴。
張氏記載的方藥多是畢生所悟,用之多驗。現舉一案:李某某,女,62歲。糖尿病病史8年余,口服西藥治療6年,胰島素治療2年,血糖波動較大。現見口干,多飲,多尿,易疲勞,精神倦怠,飲食、睡眠、大便尚可,舌質紅,舌苔薄黃,脈細數。診斷:消渴,氣陰虧虛、肺臟燥熱。治宜益氣養陰,消熱潤肺。予加減玉液湯:黃芪 30g,山藥 20g,葛根 10g,五味子 15g,天花粉 20g,知母10g,雞內金 15g,黃芩 10g。每日1劑,并囑患者注意飲食、運動。服藥7天后,欣然來報,上述癥狀明顯好轉。后原方加減20余劑,上述癥狀消失,血糖平穩。
張氏深入發掘中醫基礎理論寶庫,“治消渴”篇中多處體現了張氏對《黃帝內經》的內容及精髓的繼承與發揚。其衷中參西,通過自身學習及臨床體會,努力尋求中西醫結合點,以提高臨床療效為最終目標,開辟了中西醫結合的先河,提出的消渴與糖尿病的關系,對后世學者更是裨益無窮。
[1]張錫純.醫學衷中參西錄[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57:156-159.
[2]趙 佶.圣濟總錄[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4:325.
[3]扁 鵲.難經[M].北京:科學技術文獻出版社,1999:24.
[4]張山雷.難經匯注箋正[M].上海: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1961:207.
[5]任繼學.任繼學經驗集[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4:195-1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