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恐怖主義

石破

陳水總一把火，燒死了46名無辜的公交乘客，自己也葬身火海。是什么樣的深仇大恨，使他對這些陌生人下此毒手？答案是：沒有仇恨。雖然他的襲擊目標是公交車上的全體乘客，但要報復的是社會不公，那80多名死傷乘客只是他隨機選擇的犧牲品。

無論陳水總有多少值得同情的理由，他都要受到最嚴厲的譴責。而除了譴責，我們還必須思考更多。

2009年6月5日發生在四川成都的公交車縱火事件、2010年全國多地連續發生的校園、幼兒園砍殺案，以及6月7日廈門BRT快速公交大火爆炸案，都是應引起全社會重視的個人恐怖主義行為。

個人恐怖主義的幾個特征：一、實施恐怖襲擊的只是某個個體，無組織，無紀律，無政治綱領和行動宣言；二、襲擊者一般是來自社會底層的邊緣人物，認為自己遭遇了社會不公，以報復社會為目的；三、襲擊目標并非國家、政府或某個組織，而是彼此沒有聯系，臨時聚集在公共場合的一群無辜者；四、由于襲擊者的目的是報復社會，但社會是個很廣泛的概念，因此襲擊者希望盡可能多地殺死、殺傷目標，這樣更能達到報復社會的目的；五、襲擊者自己也沒打算活命，是抱著決死的心態來策劃和實施襲擊的，臨時起意，任意襲擊，因此更可怕，更無從防范。

現代都市正從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逐漸變成危險的根源地。除了對就業難和失業的恐懼、對肥胖和健康的恐懼、對買不起房和看不起病的恐懼、對子女前途和養老問題的恐懼、對受到污染的水、空氣和食物的恐懼……之外，我們又不得不增加了對個人安全受到威脅的恐懼。

恐懼本身就能產生恐懼；一個恐懼可以轉化為另一個恐懼；一個人的恐懼可以制造出更多人的恐懼。

陳水總曾長期生活在恐懼之中，現在他成功地把恐懼傳遞給了我們。

昨天，陳水總還是一位溫和的、不具有危險性的鄰居，今天，他就成了一樁駭人聽聞的暴行的制造者。這是為什么？

個人尊嚴的失落，生存的艱辛不易，陳水總是處于社會最底層的。如果說這些他尚能接受，那么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是，就連這最底層的地位，他也要被擠出去了！

陳水總的惡夢，其實也可能在別的個體出現。就像搶椅子的游戲一樣，一個不留神，就會帶來不可逆轉的失敗和沒有回旋余地的出局。

恐懼滲透了我們的生活。我們總是對別人充滿了懷疑和警惕；每個人只關心自己的利益和欲望滿足，即使關心別人，也是因為他與我們的利益、欲求的實現有影響時才會產生的，因此，像陳水總這樣掙扎在社會最底層的人，其實是一個極度缺乏人們關懷的陌生人。

將陳水總拒之門外的并非只有那些具體的辦事部門，其實也有社會中的你、我、他。正因為陳水總一次次被他夢想進入的社會所拒絕、所禁入，因此在他心中產生的，是對正常的、有秩序的社會的敵意和憎恨。從這個角度講，陳水總選擇搭載90多名陌生乘客的公交車作為報復對象，也不是全然無因的。當他決定把被壓抑的仇恨和恐懼釋放到一個具體的目標上，而且能夠立即實現，這時，即使這種方式并不能消除他的苦難，即使他要為此賠上自己的性命。

如果陳水總和他的老婆、孩子擠在28平方米的房子里不能感到安全，那么我們所有其他人也無法感到真正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