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M認知模式構建的介詞AT語義網絡

楊前輝

(四川外語學院應用外語學院，重慶 400031)

空間介詞，顧名思義，首先表示空間位置概念，即物理空間中關系實體之間相互形成的里外關系、上下關系、遠近關系、高低關系等。介詞AT既是英語中的高頻詞，又是非常活躍的空間概念詞，主要表示空間點概念，但也經常用于表示非空間領域的點概念。這說明介詞的語義已從空間域概念向非空間域概念不斷地延伸和擴展，并形成龐大而又復雜的多維語義網絡。那么空間介詞AT的語義是如何從空間點概念向其他認知域拓展的呢?多年來，認知語言學家們各辟蹊徑，從理想義、圖式義、原場景、突顯義、射體－界標關系、心智空間等方面深入研究空間介詞的基本語義和多義擴展，方法推陳出新，成果豐碩誘人。本文則從認知語言學中的三個核心觀點(即體驗觀、圖式觀和隱喻觀)出發，以大型英語語料庫BNC①Davies，Mark.BYU-BNC.(Based on the British National Corpus fro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Available online at http://corpus.byu.edu/bnc/，2004.中的抽樣語料為研究對象，利用ESM認知模式［1］，詳細梳理和分析介詞AT的基本空間義和非空間義的形成模式和相互關聯，力圖對AT的復雜語義網絡做出統一的、較為合理的認知解釋。

一、介詞AT語義的體驗性構建

作為AT-ON-IN點面體三個典型空間概念之首，介詞AT的基本概念是表示空間義，即空間點概念。Herskovits認為［2］，介詞 AT的理想義就是一個點與另一個點的重合。這兒所說的理想義基本上等同于基本義或原型義。那么，介詞AT的基本義是如何構建的呢?認知語言學認為，意義是基于身體的，是身體經驗的結果［3］12。因而，AT的基本義是體驗而來的，是身體體驗構建起來的。

介詞AT語義的體驗性構建強調人的體驗性參與。人是客觀實體空間位置的主要觀察者、參與者和體驗者。在表述客觀實體的空間方位時，如 at home(在家)、at the table(在桌旁)、at the restaurant(在飯店)、at the hotel(在旅館)、at the university(在大學)、at the bus station(在汽車站)等，人們主觀上把相關的實體看做點概念，并用AT來標識這些空間點的位置，因而形成了原始的空間點概念。這既是人們日常生活身體體驗的結果，又是他們主觀感覺的體現。空間點概念的形成時刻都體現著人的主觀性和視覺器官的獨特性。任何客觀實體，無論其大小，無論其長短，無論其方圓，無論其遠近，人的視覺都可以把它們當做空間點實體，用介詞AT來展示這些實體在空間上點與點的相對位置。但常被當做空間點概念的實體一般與人的關系更密切，為人更熟知，多為日常生活中的基本實體，多屬概念范疇中的基本層次。城市、鄉鎮、村莊、學校、公司、車站、娛樂場所、門窗等都可以被當做點概念來描述。例如:

1)Thoseat home often need opiates for pain…

2)Peter studied astronomyat University College.

3)Lincolnshire County Council recreational services are organizing a concert for Amnestyat Lincoln Castle.

4)Reynolds was here addressing studentsat the Royal Academy of Artsin London.

5)As a new young actor do you find thatat Stratfordyou become part of a house style?

從例1)至例5)中可以看出，介詞AT后的客觀實體(home，University College，Lincoln Castle，the Royal Academy of Arts，Stratford)都不是事實上的點概念，但卻被當做空間點概念使用。

介詞AT語義的體驗性構建還重視身體器官的體驗性參與。身體和身體各個器官都常被看做點概念，如 at hand，at heart，at arm’s reach，at heel，at the back，at finger tip，at the foot of the mountain，at the head of the hill等。這種以身體器官為標記的“體認法”［4］，充分證明了人與客觀世界的密切聯系。通過自身身體器官去認知和表征客觀世界的實體，這無疑是人區別于動物的典型性特征。

二、介詞AT語義的圖式化構建

體驗過程中，人的感知和身體運作出現一種反復的動態模式，使得身體經驗在表達點概念時具有一定完形結構和連貫性，逐漸構成一定的抽象的、常態的、動體的圖式，并摹寫進大腦，形成人對點概念的基本認知。這種圖式是空間結構、客體的抽象軌跡與它們在空間的互動行為映射到概念結構上的映像［5］106。

介詞AT的理想化圖式表述為點與點的重合關系，強調點與點之間的包含性。然而實際BNC語料庫調查卻并非如此。在1 000個樣例中，竟然沒有一個樣例表示點與點的重合關系。大量語料證明介詞AT突顯容器圖式，表達點與體的包含與被包含關系，約占84.8%。在這一圖式中，人的視覺主觀地把一對關系中的較小實體看做點、較大實體看做體，體現點與體的包含與被包含關系(圖1)。

例如:

6)That is why they have all stayedat home.

7)It was also registration dayat McGill University.

8)We first met himat an elegant hotel in the“uptown”district of Manhattan.

9)At Oxford.I met himat the Labour Club.

10)He performedat various locationsin the States.

BNC語料庫抽樣數據表明，介詞AT的容器圖式中，人是點概念的主要觀察者和被觀察者。從例6)至例10)，從人的視覺角度出發，語詞they，、students(未出現，隱含在語義中)、We-him、I-him和He都是較小實體(射體)，被當做點概念進行觀察，而語詞 home、McGill University、hotel、the Labour Club和locations是較大的實體(界標)，被當做體概念進行觀察。因而，他們的關系就是點與體的包含與被包含關系。

容器圖式是介詞AT的典型圖式，突顯點概念實體與體概念實體的靜態包含與被包含關系。除此之外，介詞AT的空間方位還可演變為動態圖式、線性圖式和鄰近圖式。其動態圖式展示了被觀察的較小實體(射體)動態位移到較大實體(界標)的位置(圖2)。

例如:

11)The Royalist army arrivedat Worcester’s oldest pub.

12)In an hour we will beat Aberfeldy，at the Flemyngs’house at Moness.

13)He could justifiably beat the British Museumif asked.

14)He would arriveat the huge cityand they would begin right away.

從例11)至14可以看出，介詞AT的動態圖式的射體一般是被當做點概念的有生命體(如The Royalist army，we，He 等)，在作用力的推動下動態位移到界標范圍內，并與同樣被當做點概念的界標的空間位置產生重合。整個過程是一種動態的、單向的位移。

介詞AT的線性圖式則體現了被觀察實體之間的點線相連關系。這類關系表明:被觀察的實體均被當做點概念，由一個指示線性位置的語詞充當關系連接，被觀察的兩個關系實體相接觸，其中較大的實體(界標)由表示線性關系的語詞充當(圖3)。

例如:

15)I was standingat the back of the group.

16)Mellowsat one end of the table，Forbes at the other.

17)A tall thin man came out of the shadows atthe bottom of the stone steps.

例15)至17)表明，被觀察的界標(如group、table、stone steps)都有指示線性關系的名詞修飾(如back、end、bottom)。而射體則位于線的任意一端，如前部、后部、頂部、底部等。

介詞AT的鄰近圖式則體現了被觀察實體之間的無限鄰近而不重合狀態(圖4)。

例如:

18)I’m sure the dogsat the kennelswill love your prize.

19)She raced upstairs again，pausedat the doorto touch her face and neck.

20)The man satat the table，waiting for his family’s coming.

例18)至20)中的三對關系實體(dogs－kennels，She－door，The man－the table)均被看做點概念，表示兩個點概念實體之間的無限靠近(狗舍旁的狗、門旁的她、桌旁的人)，但既不重合，又不相連，就如一對相戀的人，既相互吸引，又保持一定的距離，由此產生空間位置的距離美。

因而，在體驗的基礎上，AT的點概念通過圖式化形成了四類空間位置圖式，即容器圖式、動態圖式、線性圖式和鄰近圖式，其中以容器圖式最為突顯。

三、介詞AT語義的隱喻化構建

體驗性主要描述介詞AT的實體空間位置關系，圖式化則將這一關系抽象化。而AT的語義不僅限于描述實體的空間點概念位置，更重要的是其非實體空間的表達式和用法，如抽象空間、時間、動作、數量等認知域。最初用于表達空間關系的介詞(如 AT，ON，IN，UNDER 等)，與表達非空間位置概念的語詞進行搭配時，會生成類似空間結構的心理表征表達式［6］。這就是空間介詞語義的隱喻化，既從空間點概念義通過隱喻化獲得了更廣泛、更復雜的語義。王寅在論及AT－ON－IN點面體語義微系統時［7］，也曾提及AT的非空間語義:短暫動作、點性數字概念、動作能量匯集和動作原因。然而，BNC語料庫抽樣語料表明，介詞AT的語義遠非這一些。其表達的實體空間域點概念可以隱喻性地一一映射到其他各類非空間概念域，如時間域、動作域、數量域、抽象空間域和狀態域等，其空間的點概念特征也映合其他認知域的點概念表達式。

時間域點概念是空間域點概念的隱喻延伸。介詞AT在空間主要表示點概念，隱喻性映射到時間域也同樣表示點概念，即時間點。介詞AT首先表示某一具體時間點如 at 3 p.m.，at 10:30，at a quarter to 9，at the age of 14，，at the same time，at the moment，at that time等;一天中估計性的時間點也常用點概念表示，如 at dawn，at sunrise，at noon，at sunset，at twilight，at dusk，at night，at midnight，at first，at last，at the start，at the beginning 等;短暫的時間段也常用AT來表達，如at weekends，at intervals，at times，強調時間的短促。還有一些被當做線性概念表較長時間的語詞(如year，decade等)，也常用AT來表達。例如:

21)You may have a large sum to pay outat the end of the year.

22)The declineat the start of the decadewas matched by a spectacular recovery.

23)It produces conesat an early age.

從例21)至23)，時間概念詞 year、decade和age都被當做線性概念，有開端，也有結束。因而也用介詞AT來表達。

動作域點概念也是空間域點概念的隱喻擴展。短暫的動作(如 at the thought of，at the sight of，at the vision of，at the touch of，at the smell of，at a blow，at one stroke)和動作能量的匯聚(如look at，shout at，smile，shoot at，aim at，stare at，glare at，laugh at，mock at，deride at，taunt at，come at，strike at等)都表示動作域點概念，因而都選用AT來表達。例如:

24)Ipeered atthem round the end of the house.

25)For a moment heglared at her，opened his mouth to deny everything

26)Lord Woodleighsmiled ather，plainly over-coming a natural reticence.

例24)和25)表示“看”的動作力量的匯聚，能量匯集到一點，如peer at和glare，因而所有表示“看”的動作點，均用AT來表示力量作用的對象。例26)表示“笑”的動作力量的匯聚，如smile at，因而所有表示“笑”的動作點，也用AT來表示力量作用的對象。

數量域點概念也是空間域點概念的隱喻拓展。在表示速度、價格、高度、水平等概念時，經常使用介詞AT表示點概念，如at the speed of，at the top level，at the cost of，at the height of，at the altitude of，at the price of等，強調數量點。例如:

27)The force exerted by the spring is the sameat both low and high speeds.

28)At about 1，000 feetyou should put away the map.

29)It is valued at￡ 18，000.

例27)至29)表明，各種表“點性概念”的速度(both low and high speed)和數據(about 1000 feet，￡18，000)都用介詞AT來表示。

抽象空間域點概念也是空間域點概念的隱喻映射。各種事件是空間概念的抽象化，因而仍用介詞AT表示抽象的事件。例如:

30)The Tabard，setat the centre of the development，forms part of the“Village”.

31)I always eat too muchat conferences.

32)A display of craft products has been dedicated to woodat an annual agricultural showin the South West.

例30)至 32)中的語詞 development，conferences，an annual agricultural show都是表事件的點概念，即“發展中”、“會議中”和“農產品年度展銷中”，表示抽象點概念事體的重合關系。

狀態域點概念也是空間域點概念的隱喻映合。狀態點也常用AT來表示，如at stake，at bay，at a loss，at sea，at one’s best，at heart，at hand 等，處于某種狀態就是其假象的空間點的位置。例如:

33)And not only are the major brewersat fault.

34)People who work outdoors all the time are moreat riskhere.

35)In an art museum works can be studied atleisure.

從例33)至35)可以看出，語詞 fault，risk和form都是表不同的狀態，即“出錯點”、“危險點”和“休閑點”，因而選用介詞AT表示這些狀態點概念。

總之，表實體空間點概念的介詞AT，其語義可以從空間域隱喻性地映射到其他認知域，極大地豐富了AT的語義特征。

四、介詞AT語義網絡的ESM構建

體驗性粗略勾勒了介詞AT的基本語義，即實體空間點概念;圖式化把這一基本語義進一步抽象化和生動化，形成一種動態的、反復出現的語義圖式，并在大腦中形成相應的認知;隱喻化則將AT的空間點概念語義映射到其他認知域中，以時間域、動作域、數量域、抽象域和狀態域最為突顯。體驗性、圖式化和隱喻化三者既相互區別，又相互融合，相互作用，相互影響，形成一個連續的ESM認知模式，共同構建了介詞AT的復雜的多義語義網絡(圖5)。

介詞AT的語義網絡表明，體驗性是AT形成基本空間點概念的基石，是其語義生成的第一步，與人的身體經驗休戚相關、密切相連。圖式化是對其體驗概念的抽象化和生動化，是把AT反復出現的、動態的點概念義寫進大腦，形成AT的主要圖式(容器圖式)和次要圖式(動態、線性和鄰近圖式)。隱喻化則把AT的圖式細化，其概念從空間域映射到非空間域，主要包括時間域、動作域、數量域、抽象空間域、狀態域等。這種ESM認知模式符合人的基本認知特征，也正好與認知語言學的基本公式“現實－認知－語言”相吻合，能較為合理地解釋介詞AT的多義擴展和語義延伸。

五、結語

研究發現:1)空間介詞AT的復雜語義網絡遵循ESM的認知模式，即從體驗到圖式再到隱喻性表達;2)人的體驗參與性與主觀能動性在構建介詞AT的基本空間點概念義中起著主導性的作用;3)由空間點概念抽象化形成的認知圖式有主次之分，對介詞AT來說，則主要體現為點與體的容器圖式;4)介詞AT的語義通過隱喻化由空間域向其他認知域不斷擴展，但主要是向時間域、動作域、數量域、抽象空間域、狀態域拓展，而且在各個認知域都突顯其點概念的語義。

然而，一些問題也應運而生。譬如，人的主觀性對空間概念的重塑作用究竟有多大?能否改變其空間的基本位置?再如，介詞AT語義的隱喻性映射是否與其圖式一一對應?還是交叉影響?這些問題的解決，必將進一步拓展空間介詞的語義研究，并為其他語詞的語義研究提供新思路和新方法。

［1］楊前輝.基于語料庫的AT-ON-IN點面體語義微系統的ESM分析［D］.四川外語學院，2008.

［2］Herskovits A.Language and Spatial Cognition:An Interdisciplinary Study of the Preposition in English［M］.Cambridge;New Yor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6.

［3］Mark J.The Meaning of the Body:Aesthetics of Human Understanding［M］.Chicago:UniversityofChicago Press，2008.

［4］王寅.認知語言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7.

［5］錢冠連.語言全息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2.

［6］Krois J M.Embodiment in Cognition and Culture［M］.Amsterdam: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2007.

［7］王寅.語義理論與語言教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