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0月28日,是我們抵達臺北的第二天,白天的參觀已使我感到十分疲倦,晚上盛情好客的主人又在晚宴上頻頻舉杯。
我們一行的作家中,善飲的莫言、蘇童、余華等,都被分在另一桌進餐,與我同桌的王巨才有糖尿病,而被我們一路上稱之為“張小姐”的老弟張煒,又屬于那種與酒絕了緣分、嚴格恪守養生之道的文人,這種情況頗使敬酒的友人掃興。我本來也無意當那匹沖鋒的黑馬的,因為當天晚上還有朋友從新竹開車來看我,但又想到這是兩岸文友的第一次相聚的正式晚宴,如此理性地對待主人的敬酒,不僅有失文友聚會的火爆,而且有負中國文人的千年風范。王巨才耳聞我有一定的酒量,便催我與之對杯。其實就是王巨才不動聲色,我也到了無法自我克制的地步——面對那一次次的臺灣文友敬酒,來自大陸的文人似竟無鐵血男兒,已然使我感到汗顏,于是我站了起來充當了那匹沖鋒的黑馬,與臺灣的文友們一杯杯地對飲起來。在我的認知里,中國大陸的白酒度數最高的也不過50度左右,與之對上數杯,不會出什么問題,因而在對飲中失去了防范(事后才知當天我們喝的金門高梁酒高達70多度)。加上臺北的友人大都善飲,我一下子成了晚宴上對酒碰杯的目標。
是出于粗心?
是出于激情?
也許是兩種心緒合而為一的緣故吧,我忘乎所以地貪起杯來。好像是臺北南華管理學院文學所的一位同行,提議我與他對飲“深水炸彈”。這個名詞在大陸是沒有聽到過的,就是把一杯白酒,沉到臺灣產的生啤酒的大杯子里,白酒連同啤酒一同飲下。我已然被酒興激起,便再無任何一點怯懦之情,一杯杯地與這位朋友對起杯來。晚宴下來,我已喝了足有半斤多白酒,再加上混同白酒一塊入腹的啤酒,我開始有了醉酒的感覺。這時耳邊似聽到張煒老弟對我的耳語:“上飛機前,嫂子可是讓我監督你喝酒的。”但此刻停杯為時已晚,我只好野馬撒韁地任其自然了。
我是被文友攙扶回賓館的。在回來的路上,恍惚記起今晚還有朋友要來。待我走回屋子時,從新竹開了一個半小時的車,專為來看我的友人林韋伶女士已在室外等待我多時。我用頭腦中殘存的一絲清醒,與友人握手問候,并把她讓到我的房間里。友人看出我已醉酒,便沒在屋內久留,匆匆把她送給我和我妻子的禮物交給了我,并詢及我的行程中能否在新竹停留,然后站起身來向我告辭。我挽留她稍坐一會兒并拼命冷卻著我昏昏然的頭腦。在瞬間的清醒之際,我把最近在大陸出的一部新書《走向混沌》回贈了她。當我在書的扉頁上簽名時,我記得手在哆嗦,可以想象無論是我個人的名字,還是林韋伶的名字,都一定寫得歪歪扭扭,如同醉鬼畫符一般。之后,我的記憶就消失了……
待第二天早上起來,我才發現我是穿著西裝睡在床上的。睜開眼睛的時候,正是早上七點整。第二個自我發現是,夜里睡下時沒有關閉臥室的門,好在臺北十月底的天氣還很熱,使我醉臥臺北的那天夜里,沒有傷及身體。唯一讓我頭痛的是那身西服褲子,不僅留下豪飲時斑斑湯痕酒跡,還被我揉得皺皺巴巴的——而當天臺北圖書館“兩岸作家展望21世紀文學研究會”的開幕式將隆重舉行。我只好打開箱子,重新更衣,把衣箱翻得亂七八糟。雖然如此,我絲毫不悔昨天晚上的酒醉,試想如果沒有我當對杯的靶牌,文友的相聚,將會為之冷寂失色;“兩軍對陣”,總要有人付出一點“犧牲”,那么就讓我擔當這個角色吧!
在兩岸作家共議21世紀的文學會議上,昨晚與我對飲的作家,見我仍然滿面紅光,覺得有點不可思議,我們之間留下一段如下的對話:
“你沒有被深水炸彈擊沉?看你當時已經飄飄然了。”
我說:“下沉了一夜,這不又飄上來了!”
“你很善飲,咱們找個機會再會一次?!?/p>
“那得要換個地方了,你們到北京去,我請你們喝酒鬼!”
“酒鬼遇酒鬼,不知是你醉倒,還是我們醉倒呢!”
我說:“久別相逢,雙方皆一醉方休,那本身就是一篇浪漫的文學作品。”
臺灣友人們說,那是文學品種中的詩。時代中死了李白與酒的瀟灑,也就死了不少的浪漫文字。
一番關于飲酒的浪漫對話,就這樣留在臺北了,但是我愧對了那位開車從新竹來看望我的朋友。為了表示自己的歉意,到了我們臺灣之行的最后一站高雄時,我特意打電話到新竹的朋友家里。我說懇請原諒我那天的失禮,因為文人與酒是難合難離的——只有將來你們到北京時,我再向你賠罪了!
電話聽筒中傳來友人的聲音:“我理解你的心情,當時我只是怕你病倒在臺北。你健康就好,請你轉達我對你太太的問候。過去不知道你那么愛酒,下次去北京時,我是不會忘記給你帶去一瓶金門高梁酒的。祝你在返程中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