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惋寧：“夜”的顏色

于惋寧的工作室在798藝術區里，屋子全都被涂成白色，只有門牌上用花體字簡單寫著“Evening”。她的設計或許不能算得上最符合大眾審美的，但她絕對是最有個性的設計師之一。她固執地選擇涂上深紫色的口紅來配合我們的拍攝，穿一件黑灰拼接的罩衫，頎長的身形里透著某種酷勁兒。于惋寧算得上設計圈里的老人，但在成衣設計上卻是新手。不過現在她已經完全適應并且愛上了每天設計成衣的生活。有的設計師因為不了解市場而著急，但于惋寧卻覺得這反而是一件好事，因為不了解市場，所以成衣的設計就更充滿了未知和驚喜。

“成衣設計永遠充滿了未知和驚喜。我不了解市場，而且和所有在中國學藝術出身的孩子一樣，審美觀都是很小眾的，我完全不知道大眾需要什么。所以當我做設計的時候，我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就非常自我地在做這些設計。可是等我做出來之后，大家都能很寬容地接納，這對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鼓勵。”

iLOOK：你的2013春夏已經陸續上架了，這一季的靈感來源是什么？

于惋寧：植物。新的一季就叫“于惋寧和植物”。無論人、動物、植物，在我心目中其實都是“物”，我覺得植物也是有生命的。你從樹上摘下一顆櫻桃，它的生命就結束了，當然它一直掛在樹上也會最終死掉，所以這和人、動物都是一樣的。“于惋寧和植物”就是把我和植物并置到同一個位置上。

iLOOK：這樣的靈感來源，通常都會有許多印花吧？

于惋寧：會有植物的印花，但不止于此。我想要的效果是，你穿上一身，就會像一片青苔一樣，或者是變成一棵花草。所以你穿上就感覺你像一個植物了，而不是明顯的植物的裝飾圖案。

iLOOK：你的工作室在798里有一段時日了，你從一開始就是為了做時裝開的工作室嗎？

于惋寧：2009年我就在798里找到了現在這個工作室，當時我并沒有想好要做什么，也沒有想著要做服裝，所以我盤下工作室之后，就開始了漫長的裝修，里面幾乎所有的家具都是我自己做的，包括沙發、柜子什么的。我當時想要的狀態是，工作室里所有的東西都由我自己設計，然后和工人們一起制作，后來發現這個工程實在是太大了，我做了將近一年的設計裝修，才做了一點點事，而且隔一個行業，你所需要學習的東西、要磨合的東西都太多了，所以2010年大概年底的時候，我想還是從我擅長的時裝設計開始吧，所以我撿起了自己的專業，開始做服裝訂制。

iLOOK：2009年找到工作室的時候，是你從大學剛畢業嗎？

于惋寧：我是2007年畢業的，后來在趙半狄的工作室做了一段時間的設計，做Fashion Show什么的。這也是一種和時裝的緣分吧，我剛畢業時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但是在畢業秀上趙半狄提出了和我合作的意向，所以就開始了合作，我也就沒有機會再去找別的工作。直到兩年之后，我想抽身出來看一看應該干點什么，就開了自己的工作室。

iLOOK：也和大部分年輕人一樣迷茫過嗎？

于惋寧：我想我的狀態不能算是迷茫，我是一直沒有自己的定位，也不想把自己定到什么位置上去。

iLOOK：那么你現在還做訂制嗎？

于惋寧：我現在已經不做訂制了，訂制對我來說沒有挑戰性，因為你是根據一個人去做東西，而不是自己創作一些東西，客戶需要什么我太明白了，時間久了就覺得沒勁了，所以在2011年底我開始做成衣。

iLOOK：看來你很享受做成衣的這種狀態？

于惋寧：對，成衣設計永遠充滿了未知和驚喜。因為我沒有工作過，所以不了解市場，而且和所有在中國學藝術出身的孩子一樣，審美觀都是很小眾的，我完全不知道大眾需要什么。所以當我做設計的時候，我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就非常自我地在做這些設計。可是等我做出來之后，發現居然有人愿意為它買單，這是我沒想到的——因為有好些衣服我自認為在實穿性上是有問題的。但是大家都能很寬容地接納，這對我來說是一種莫大的鼓勵。

iLOOK：你的服裝的確是非常獨特的，甚至有點兒“奇怪”。

于惋寧：這種審美可能也是從小養成的吧。就像剛才提到的“小眾的審美”，我的父母本身都是畫家，他們所受的教育都是“要和別人不一樣”，他們追求的東西都是一些獨特的東西，媽媽的衣櫥里也都是奇怪的衣服。等到我上學的時候，在中央美院受到的教育也是“要怎么和別人不一樣”，要標榜自己的個性，久而久之，我自己也就有了一種小眾的審美。

iLOOK：在設計里會不會受父母的影響比較多一些？

于惋寧：小時候我的父母是不愿意我學藝術的，他們認為太苦了，一直希望我學醫，但后來陰差陽錯我還是學了設計。后來真的走上這條路了，父母也就不太管我了。我倒是覺得，服裝設計給我打開了一扇新的門。

iLOOK：一扇門？怎么理解這扇門？

于惋寧：服裝設計就是一扇門，這扇門打開之后會發現一片新的天地，你會發現通過時裝這個點，對建筑感興趣、對平面感興趣，甚至對生物感興趣、對醫療感興趣，都可以通過這扇門。

iLOOK：所以你其實有點兒“生活在別處”的意思，并不是時裝的“狂熱分子”。

于惋寧：我覺得時裝設計給了我一個非常好的生活狀態，因為我不被市場束縛，卻有很好的銷售。我不是一個懂經營的人，但我卻可以支撐自己所有的日常開銷，支撐自己的夢想，自由設計，所以我心里非常知足了。

iLOOK：這種狀態不是特別容易能遇到的，你怎么能保證這種狀態不會消失？

于惋寧：我發現了一點，在做創作的時候，不管是畫畫也好、做服裝也好，直白表達是最重要的。越是委婉、越是矯情，越不會被人認可。反而是你最直白、最坦誠地把自己的想法表達出來，會有一部分和你一樣想法的人買你的單。

iLOOK：你在服裝設計這條路上就沒有遇到過什么困難？

于惋寧：我覺得自己沒有付出很多，所以也沒有遇到什么太多的困難。如果我一開始就想把這件事兒鋪得很大，一定想要達到一個什么樣的效果，那我肯定會遇到很多挫折。我做出作品了，然后拿到店里售賣，對我來說就是一種嘗試。別人買賬，這件事還可以繼續做；如果有一天真的沒人再懂我了，也不再認同我的東西了，那我大可以就不做了。我不是一個特別有目的性、一定要把服裝做得多么大的人，我沒有必要和它死磕。

iLOOK：你如此隨性，那有沒有什么是會讓你特別執著和堅持的？

于惋寧：我堅持的點、執著的點，可能和別人不太一樣。服裝設計這件事，我當然是有所堅持的，我會堅持完美的工藝，堅持細節，在這些方面我都是非常非常嚴格的，我不會在自己的作品上糊弄。但我實在弄不來的事兒，我也就不去較真了，比如市場、銷售，我也就不去管它了。

iLOOK：除了成衣你還做了一些實驗性的作品？

于惋寧：我每年都會做這種實驗性的東西，今年做了擺在BNC的櫥窗里，靈感是一位畫家的畫，但我的作品加入了自己的理解，是既真又假、既有又無的一種狀態。他的畫里創造了一個大同的世界，是太多人的烏托邦、理想國。所以我把他的畫里的顏色全部打碎了，變成毛線的小顆粒，然后又用針織的方法做了這樣一個作品。你覺得人們心里希望的東西是不是真的能實現，能真實地立在你面前呢？或許也不能。

iLOOK：你2011年的那組作品乍一眼看上去有點兒嚇人。

于惋寧：2011年做的叫做“進化”，在衣服上有一些黑毛，這些黑毛就像人類的進化一樣，從無序變得有序。但這種有序我們是否認可？這就是我想拋出的提問。

iLOOK：像這樣的作品和你的成衣比起來，感覺挺極端的。服裝的設計性和藝術性在你心里的天平里，是不是藝術性會重一些？

于惋寧：我覺得是一樣的。它們都是一種精神消費。就好比現在的消費者購買設計師品牌的衣服，他們購買的是衣服嗎？設計師的東西并不是優衣庫，不是HM，它們有很多是不太實穿的，但人們愿意購買，其實這就是一種精神消費。所以我覺得設計性和藝術性，是沒有界限的。

iLOOK：你的品牌名“Evening”，有什么特別的意義嗎？

于惋寧：“Evening”和我的名字很像，有很多人會覺得“呀，晚上”，我不認為我是一個要和晚上發生關系的人，我覺得“Evening”應該是一個多元的品牌，不僅是時裝，它還要包含家居、繪畫、雕塑等很多方面，現在的我知識有限，但以后肯定會豐富起來。當然，時裝我還是會繼續去做，這些藝術和設計的形式，是可以并行的。

iLOOK：作為服裝設計師，你認為的時尚是什么？

于惋寧：首先不是盲從，不是時髦。你一定要知道自己是什么樣的，也要知道什么樣的東西是自己的。你要穿戴上身的，是你自己的某一面，而不是別人。人最重要的是要有判斷力，即使拋開“時尚”這個范疇來說，人在生活中每天也都時刻在判斷，這個東西是不是你，但首先你要知道自己是什么。我不需要所有人都覺得我的衣服好，但我希望穿上我衣服的人，覺得這是她自己，這對于我來說是最有價值的東西。

iLOOK：這兩年的流行趨勢一直是Vintage占主導，你會喜歡這些東西嗎，你在設計上會受到這樣的流行傾向影響嗎？

于惋寧：相比起Vintage，我更喜歡Classical。我喜歡傳統的東西，比如蒸汽朋克那樣的，比Vintage要久遠得多。我喜歡古代人幻想出來現代是什么樣子，關注很主觀的東西。就像我們現在的中國，我們一直在說傳承歷史、繼承什么東西，但其實我們傳承的都是一些已經扭曲了的東西。我們在這樣的歷史變革中成長，如果再想去追尋一些真正的傳統，是肯定追不到的。

iLOOK：那么你覺得，在沒有扭曲之前是什么樣的呢？

于惋寧：比如說我之前看過一個電影，是一個講蒙古國和俄羅斯的老片子，我在想，在物質那么匱乏的情況下，為什么人的生活也可以那么講究？和他們比起來，我們當代的這些設計、這些造物就太遜了。為什么呢？是因為他們傳承下來了，他們手里拿的是他們文化最原始的樣子，而不是像我們這樣被扭曲了的。

iLOOK：但對于現代的生活來說，我們是需要這些極簡的東西的。

于惋寧：無論是古代的繁復也好，清朝的時候也好，我們的東西是原發的。但是到現在，我們崇尚的極簡，都是西方標準，都沒有中國人真正原發的東西了。我是覺得，我們現在人的價值觀都太統一了，這樣就導致了我們的生活方式都太一樣了，所以很多東西就不被需要了，而不被需要的東西自然也就傳承不下來了。而這些東西，才是真正原發的。比如有一個特別有名的建筑師，他家里沒有燈，他只有一個插銷、一個燈泡，他到哪個屋，就把插銷插上，屋里就亮了。其實人們可以有很多種生活方式，而不是每個屋都有燈，到了哪個屋，按一個開關，燈就亮了。

iLOOK：除了設計，平常你還會做些什么？

于惋寧：看書吧，我最近在看一本書，是約翰·懷斯曼的《生存手冊》，講的是如果到了極端的情況下什么樣的植物能吃，什么不能吃，植物的特性是什么。這可能和我這一季的東西也有照應吧。我一直有一種末世情結，所以我每次看這個《生存手冊》的時候總是想，要真有點什么，這可是我的救命書啊。（笑）

iLOOK：接下來有什么計劃或打算嗎？

于惋寧：2013年我想嘗試一些不一樣的東西，現在的打算是做一些雕塑和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