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癖好,就像喬治·拜倫睡覺時身邊要放把槍、內維爾·張伯倫手里永遠提把傘、丘吉爾家里則擺滿了他收集的各種各樣的帽子一樣,易暴露、有嚼頭。癖好久了,也便成了習慣;習慣久了,就慢慢浸淫成生活的一部分。
老張開了家咖啡館,因為近些年復古風大熱,他便收了一些老式上海家具放到咖啡館里做裝飾,然而這一收就讓他從此沉醉其中。不知不覺七年過去了,他的家里被堆滿了,又租了倉庫;眼看著租來的兩個倉庫也都逐漸滿了,他又想著用找來的集裝箱做更大的倉庫。就像著了魔、上了癮,戒不掉,老張的生活也從此圍繞著收老家具轉起來。“每一個老物件都是有故事的。”老張說的時候眼里熠熠放光,他聽懂了這些故事,“許多東西都沒人要,也沒人懂,我就像個拾荒者一樣,在垃圾堆里翻來揀去”。
老張的腦海里漂浮著許多關于舊時光的碎片。那些碎片總是在他心底閃光,使他沉醉于各種各樣的老物件收藏中: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老上海,十里洋場,鶯歌燕舞,多少英杰人物都來湊這一場大熱鬧。然而時光逝去,熱鬧散了、繁華盡了,只有那些斑駁的老家具仿佛胡琴般還在咿咿呀呀地訴說著當年的故事。
老張想讓這些故事繼續(xù)講下去,于是和幾個設計師朋友找來被遺棄的集裝箱,建造了一個湖邊“大屋”,把收集來的老物件盡量“物盡其用”起來。老式扶手椅上蒙上新的頭層牛皮、衣帽間里裝上銅質掛衣鉤,柜子也要擺放實用。在傳統(tǒng)意義上,博物館是古時舊物的最好歸宿。然而博物館僅僅是守護、保存,不能觸碰,又如何傳承?這些小小的收藏看似不起眼,它們可能會磨損、會被弄壞,卻將生活深刻地印記其中。
iLOOK:你覺得自己最特別的收藏是什么?
老張:有許多,不過我覺得還是收的一個窗框鎖最特別。這是上海的老洋房、老外別墅窗戶上的鎖,這都是根據(jù)屋子特殊定制的,上面還有家族標志,不是量產的。這種東西在現(xiàn)在已經很少很少了。拆老房子的時候,我到建筑工地上搜羅了一堆回來,這樣的窗框鎖曾經是屬于顯赫家族的,它見證了百年的滄海桑田,最后被遺棄。但我想,它留給我們的不僅僅是建筑學和美學意義上的價值。
iLOOK:你做收藏肯定有些標準吧?
老張:我收的東西有一個原則,就是必須是一個年代里的代表。我的收藏也經過了像上樓梯那樣的“進階”。剛開始收到帶有毛主席頭像的小鏡子就很開心,但后來慢慢久了覺得這其實就是我小時候的一個記憶,而對一個時代的生產力啊、技術啊、手工藝啊并沒有體現(xiàn)。所以,后期我就越來越喜歡那種能代表精致生活方式的物件兒,能體現(xiàn)出當時那個年代的人生活的幸福感。他們的生活非常注重細節(jié),一個門鎖都可以精雕細琢,一個小的茶幾可以非常精致,反觀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就過得很潦草。
iLOOK:這種對生活的不夠精致,導致我們現(xiàn)在的設計也好、創(chuàng)意也好都無法達到曾經的高度。
老張:我做設計師的朋友和我說,現(xiàn)在做設計很難,因為曾經某一個時期的東西太經典了,經典到你根本沒辦法去超越,所以只能欣賞,如果再去設計,多一點都會狗尾續(xù)貂。但是這些東西卻沒有被人認識,許多都丟棄了。我不是學設計藝術的,但我在收集這些東西的過程中了解了許多有關設計的知識。
iLOOK:中國人有一段時間不太尊重歷史,遺失了許多東西。
老張:中國很多東西沒有歷史,比如說玩古董車的,沒得玩兒,只能靠從國外去進口。中國人自己有歷史感的東西是斷層的。但是時尚也好,生活物件兒也好,生活方式也好,都是輪回的,比如20世紀五六十年代那會兒女孩子穿的粗跟鞋,現(xiàn)在不是又流行起來了嗎?我有朋友玩明清家具,但我感覺那個東西太周正,年輕人可能會喜歡更時尚化一些的東西。明清家具你放在家里可能會覺得太老氣,但老上海的家具一放在家里,那種小情調就出來了。它是一種中西結合的東西,是有時尚感在其中的。
iLOOK:上海一位女作家王安憶曾這么寫過:“每一個弄堂都有著自己的生活習性,有著不同的氣味,并且包裹得很嚴。”我覺得你能聞到這種氣味。
老張:對,當你撫摸著這些老家具,這種觸感是真實的。你的腦海里會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那種老畫面,貴太太擰動鎖扣,推開窗戶,一身旗袍獨倚窗邊,叼一根煙——或許這就是舊物的魔力。我曾經花大價錢從國外收來一個非常大的縫紉機,后來被一個搞藝術的朋友要走了,我很喜歡這件東西,但覺得放在他那里更合適。這件事情啟發(fā)了我,所以我收來了十來個集裝箱,配合鋼結構做我的新咖啡館。我會把我的一部分收藏品放到那個咖啡館里去,畢竟它們在那個地方才是最有味道、最有感覺的。但僅僅收藏是不夠的,我還希望有延續(xù),能把這些老東西中蘊涵的故事講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