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的新作《一代宗師》是一部典型的作者電影,依舊是用王家衛的美學風格講故事,傳情義。就故事而言,宮二是主角;就情感而言,葉問是主角。看這部電影之前以為它是講葉問,其實它講的是整個民國武林的群像。
英文片名用了強調復數的“The Grandmaster”也是在說明這一點。王家衛借這部電影來緬懷一個時代,就像宮二的六十四手,雖在武林中絕跡,但它對葉問產生了深遠影響,從再普通不過的你來我往的精神世界中燈火長鳴。正如片中所表現的一樣:兩人的比武更像是斗舞,既賞心悅目又藕斷絲連。“功夫”的兩個字一橫一豎,面子是對弈的勝與敗,里子則是葉家的站與宮家的倒。倒下的忘了武功,還了扣子,人死如燈滅。站著的把文化傳播出去,發揚光大,有燈就有人。
人活一世,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都是時勢使然。宮羽田是面子,丁連山是里子,馬三是面子,宮二是里子。《一代宗師》本身也是如此,面子是功夫,里子是武林。而把武林當面子的話,里子就是王家衛亙古不變的母體——男女之間的曖昧。里子同樣也是編劇徐皓峰自己的東西,很多武學上的內容已經在其編導的電影《倭寇的蹤跡》中有所體現,可徐自己拍就顯得笑點奇怪。而王家衛來做面子,卻拍出了徐想拍都拍不出的內涵。這正是文戲武做,武戲文唱,融匯貫通。功夫本身就如同看戲寫字,重意不重形。傳統功夫片只重形重招,不重意境,與日本劍戳片強調在意境中一瞬決生死的表現手法差相去甚遠。而意境恰恰在《一代宗師》中表現出來了,這是它最寶貴的東西,也是文人導演拍功夫片的好處,武俠片方面遠有胡金銓,近有李安,大都是如此。
整部電影,人們都在不停地拍照留念,仿若要把時光留住。為什么武術叫做功夫?功夫是大白話的說法,意思就是時間。宮二與馬三的雪中對決,就體現了王家衛對“時間的灰燼”的迷戀,火車的快與打斗的慢相得益彰。以往的功夫片都講究“快”字,看葉問的徒弟李小龍拍的電影,都突出了“快”、“準”、“狠”。而王家衛以“慢”呈現,更能體現習武之人比試之中的情感交流。不僅如此,點煙與掰餅的對弈更是以一種“靜止”姿態呈現,實在是棋高一著。在電影中,佛像、蚊香、火車站的大鐘、字幕卡和“我四十歲之前都是春天”等臺詞也都在著力表現這種“時間的灰燼”。
王家衛電影的美學風格在《一代宗師》中已經登峰造極,如果說金碧輝煌的內景是寫情的油畫,那么雨水、煙霧、大雪襯托的外景則是寫意的山水。雪景中宮二與馬三大戰前,劃破敵人衣服里子飛出的棉絮,與飛雪融為一體;金樓中油畫般的質感與西洋古典音樂中西結合,這些都是王家衛的經典標簽。
由于砍掉的素材太多,造成影片的部分段落點到即止。不過就敘事而言,我并不認為影片結構凌亂。相反,它通過字幕卡來調度線性時間,是典型的線性敘事結構,唯有兩段大年夜的時空有所對調,這種對調卻也起到了敘事(臺詞)上的對應關系。真正凌亂的地方在于角色戲份的分配,影片幾乎成為了宮二的獨角戲。用配角心事的畫外音側寫主角,導致主次難辨的最經典案例是奧斯卡獲獎影片《莫扎特傳》。但它能夠同時達成主體與客體平行發展的訴求,這在劇作上其實是很難做到的。
武林歸大同,葉問和宮老爺子掰的那塊餅既是武林也是世界,大同看到這塊餅,燈就傳下來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中國人有自己的規矩,比武要這樣比,做人要這樣做。參透這些,就會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影片注定不會被觀眾交口稱贊,它是一部需要靜下心來思考與感受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