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墻

99號樓的供暖鍋爐在天空第一次飄雪花的時候轟隆啟動了。于是開始了從早晨四點半到晚上九點半呼呼啦啦的吼聲。隔一兩天還有一輛卡車碾過樓側的地面，轟隆隆向鍋爐房傾倒黑煤。于是粗大的煙囪冒出的黑煙和著呼呼啦啦的吼聲，隨西北風劈頭蓋臉向99號樓壓來。

供暖幾天后的一個晚上，99號樓的二十幾家屋門被人一一敲響了。從防盜門中間的貓眼向外看去，這是一個戴眼鏡，露著七分微笑、三分乞求的中年人。他自稱是新搬來的101住戶，有要事商量。人們莫名其妙又不很情愿地打開門，得到的是同一個請求：在一張狀紙上簽名。

101住戶起草了一份狀紙，向法院起訴供熱公司這家供暖鍋爐房噪音過大、影響居民正常生活，要求賠償損失并改造鍋爐減少噪音。

大家猶豫了，覺得101住戶是小題大做。大家都說忍一忍吧，你是初來乍到，習慣了就好。

101住戶耐心聽了人們的勸說并不服氣。

101住戶說我測試過這鍋爐聲，分貝太高，屬于噪音，我們已經受到侵害。我幾次打電話到供熱公司，他們置之不理態度蠻橫，讓我到法院告去。我們當然應該維護合法權益。

面對101住戶的理論，99號樓的戶主們在呵欠聲中幾乎是異口同聲地說：好吧好吧你就作為咱們99號樓的代表告吧告吧。

兩天后正趕上一場大雪。天寒地凍，99號樓的暖氣打擺子一樣忽冷忽熱起來。隨后的一個星期天，暖氣片干脆生冷冰涼。99號樓有人打電話到供熱公司詢問究竟，電話那邊說去問你們同樓的101住戶吧。

99號樓的居民們聽懂了供熱公司的弦外之音，于是紛紛去敲101住戶的門。101住戶聽罷歉意地一笑說對不起諸位，但是錯的不是我們。101住戶說供熱公司竟然以這種方式報復，真是豈有此理，咱們更不能讓步，這場官司非打不可！

第二天暖氣還是不熱，101室的天花板便叮叮咚咚一直響個不停。101住戶敲開了201住戶的門。201住戶賠著笑臉說不好意思，屋子太冷只好跺腳取暖，再注意點兒就是。等101住戶走回自己的屋子，天花板上的跺腳聲一陣更是緊似一陣。晚上101住戶匆匆出門走了，半夜回來的時候踩在門前的啤酒瓶子上重重地摔了一跤。天一亮，99號樓的居民看見101住戶抱著一摞紙一瘸一瘸地走了。

幾天后的一個晚上，99號樓的居民們忽然感覺久違的暖氣又回來了，而且似乎比先前還熱。鍋爐的聲音比以前弱了一半。更讓99號樓的居民們吃驚的是當天晚上從本市電視臺《熱點透視》節目里看見了101住戶的形象。101住戶理直氣壯地站在法庭原告席上慷慨陳詞，歷數供熱公司對99號樓居民的噪音污染、對居民合法權益的侵害。

99號樓的居民們在暖暖的屋子里收看電視節目，興奮難抑，紛紛拿出酒來慶賀。當夜，家家戶戶的防盜門又被101住戶一一敲開。

101住戶這一次是來分送供熱公司的賠償費，每戶50元。101住戶瘸著腿退出了一個又一個屋門，又敲開了一個又一個屋門。101住戶最后來到了201住戶家。201住戶的主人紅著臉說：兄弟，對不起，實在對不起。101住戶說：沒什么，跺跺腳其實沒什么，那幾天冷得受不了，我也是直跺腳。201住戶說：我知道是誰在你家門前放啤酒瓶倒臭垃圾，實在是太缺德了。

101住戶說：沒什么，都過去了，你就別說了。

幾天后刮了一場大風，之后又下了一場大雪。電視上說是本市50年來的第一次。天亮的時候那雪把樓道快封住了。人們很奇怪，要在以往這雪早被101住戶鏟走了。被堵在樓道的人們便想起要弄走雪只得找101住戶，只有101住戶有工具。于是去敲門。敲了許久沒有動靜。眼尖的在門上看見一張紙條：我搬家了，落款的時間已是兩天前。

人們都愣了。面對眼前這堵半人高的雪墻，大家一時束手無策。

摘自光明日報出版社《愛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