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是一個很獨特的群體。這種獨特,一者體現在他們的人生選擇和價值觀念上,二者是言行舉止,后者又往往源于前者。因為人生觀和價值觀的不同,他們的一舉一動通常超出常人的道德水準和理解范圍,因此被視為異類。這些奇異的言行,有的是特立獨行、高風亮節,達到了一般人無法企及的道德境界;有的則是超越了世俗常規,或令人側目或令人發哂,被視為怪態。
戴良驢鳴娛親
在我國歷史上,孝子節婦層出不窮,他們的行為在今人看來往往是愚蠢至極,但是也有人是天性所致,自然流露,只是時過境遷,現在的人無法理解和接受罷了。西漢末年的大名士戴良就做過孩子氣的“傻事”。
戴良出生在官宦家庭,王莽篡位時,他稱病返歸鄉里。他為人很豪爽,家里又有錢,依附他家的食客就有三四百人,人們都稱他為“關東大豪”。他母親有個特別的愛好——愛聽驢叫之聲,為了讓母親高興,他常常學驢叫。據說還由此開創了東漢至魏晉時期名士學驢叫的新風氣。這便是“驢鳴娛親”的典故。
戴良的性格自年少時就很放誕不羈,常有驚世駭俗的言行。當時有人問他:“你自己覺得天底下誰能跟你比?”戴良回答:“我若仲尼長東魯,大禹出西羌,獨步天下,誰能跟我比!”后來,朝廷屢次征召,他帶著家人逃遁到江夏山中,優游終老。他嫁女兒也和常人不同。他的5個女兒都很賢惠,每次有人來求婚,戴良也不盤問考察,就一口答應婚事。過后,女兒出嫁時,他就用“疏裳布被、竹笥木屐”做嫁妝,很快就把幾個女兒都嫁掉了。5個女兒能夠遵守父親的訓誡,都有隱者的風范。
王樵千里尋親
此王樵并非爛柯山觀棋的彼王樵也,乃是北宋時期一位自號為“贅世翁”的隱士。
《宋史》記載,王樵,字肩望,山東淄川人。他博通群書,對《易經》尤有研究,跟賈同、李冠齊名,學者多從之。宋真宗咸平二年(999),契丹騎兵渡河南下,游略淄川,王樵的父母和眾多親族都被擄走。王樵聞訊,立即拋棄妻子,牽著一頭驢,徒步千里,單槍匹馬直入契丹尋訪父母,找了數年未果,涕泣還鄉。回來后,他刻木招魂,把雙親的木刻像埋葬在梓橦山,守孝6年,哀慟之情感動過往行人。
他常常北望而嘆:“身世如此,自比于人可乎?”于是便與世隔絕,自稱“贅世翁”,整日“唯以論兵擊劍為事”。為了復仇,他又屢次出游塞下,為的是掌握契丹的情況。在閉門隱居期間,他總結自己尋親的經歷和對契丹的了解,寫出了《游邊集》《安邊集》《靖邊集》3部兵書,并且上書朝廷,希望朝廷采取措施,滅遼復仇,但朝廷沒有采納。國仇家恨無處伸張,王樵身心備受摧殘,就在城東南的一隅壘磚自囚,名為“繭室”。“繭室”的門上寫著他作的銘文:“天生王樵,薄命寡智,材不濟時,道號‘贅世’。生而為室,以備不虞,死則藏形,不虞乃備。”
后來,他病得很厲害,自知時至,入室掩戶而卒。后人仰慕他的美德,在“繭室”的原址上建了一座祠堂來紀念這位大孝子。
倪瓚潔癖費神
倪瓚(1301~1374),號云林,是元末明初的大畫家、詩人。這里暫不討論他的畫藝,而是談談他那有名的潔癖。這并非坊間的傳說,史書有確鑿的記載。
倪瓚出生在無錫,家里是吳中一帶的豪富。但他自小無意仕途,也不愿經營生產,唯愛讀書作畫。他家建有一座藏書閣,里面藏書數千卷,都是他親手勘定。閣內還收藏著很多金石字帖、名琴奇畫。閣外是林木環繞,四方名士都喜歡跟他在這里飲酒作詩,彈琴論畫。但他有潔癖,自己一天要洗手無數次,還經常要往身上撒一些香料,所過之處都會留下一股奇香。他身上穿的衣服、戴的巾帽一天也要洗幾遍。不僅如此,他的文房四寶都有傭人專門負責,隨時擦洗。屋前屋后的樹木也要經常挑水揩洗干凈。每次有客人來家里閑坐,等客人走后,倪瓚一定要讓仆人把椅子清洗一遍。有一次,一位好友來訪,夜晚留宿他家,因為怕朋友不干凈,倪瓚一夜之間親起視察好幾次,聽得朋友咳嗽一聲,擔心得一夜未眠,挨到天亮,客人一走,馬上就命仆人去找客人所吐的痰。他自己用的廁所就像一座空中樓閣,中間用香木搭好格子,下面填上一些土,中間又鋪上潔白的鵝毛,“凡便下,則鵝毛起覆之,不聞有穢氣也”。
過分的潔癖不僅使他勞心費神,還差點要了他的命。倪瓚生活在元末軍閥混戰之時,盤踞吳地的張士誠一直惦記著他,想把他請去封個官,都被他坐在漁船上逃脫了。張士誠的弟弟張士信很喜歡他的畫,曾派人拿著重金去買,卻被倪瓚呵斥了一番。張士信自然懷恨在心,伺機報復。有一天,張士信帶著一群人在湖上游玩,忽然聞到蘆葦蕩中飄來一股奇香,張士信馬上斷定是倪瓚藏于里面,于是命人搜尋,果然抓到倪瓚。結果,倪瓚被張士信的手下打了個半死,卻始終咬著牙不吭聲。
畫網巾先生
明末清初,江山易姓,產生了很多遺民。面對清廷“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的強硬政策,很多原本已經打算當個順民的士人都憤怒了。在此背景下,出現了一個令人欷歔不已的“畫網巾先生”的故事。
明末清初,有個不知姓名的士人為了躲避世亂,帶著兩個仆人,穿著明朝的服裝,戴著明朝的巾帽,躲藏到福建邵武一帶的山寺里。后來,他們的事情還是被人通報到清兵那里,守衛邵武的將領池鳳陽派人將他們抓捕,命人將他們的網巾都除去。明代男子一般梳發髻,再用網巾包裹,據說這是朱元璋定下的規矩。這位士人和兩個仆人被囚禁起來。
失去了象征自己作為明朝臣子身份的網巾,這位士人很不甘心。第二天,他洗漱完畢對兩個仆人說:“衣服巾帽,每個朝代都有各自的規定,戴網巾是我朝太祖高皇帝首創的。現在我們遭遇國家滅亡,就要死了,難道可以忘記祖宗的制度嗎?你們取筆墨來,替我在額上畫上網巾。”于是,兩個仆人拿筆在他的額頭上畫上網巾,畫完之后,才戴上帽子。兩個仆人也互相畫,天天如此,士兵都笑話他們。人們不知道這位士人的姓名,就都叫他“畫網巾先生”。
后來,邵武一帶的四營軍被清兵打敗,破四營軍的功臣、福建總兵王之綱對畫網巾先生說:“天下大勢已定……變更朝制,改換服裝,從前就已經這樣了。”然后就指著他的頭發說:“這種短短的頭發還不肯剪去,為什么呢?”畫網巾先生說:“我對于網巾尚且不愿除去,何況頭發!”王之綱大怒,命令手下先殺死他的兩個仆人,之后又試圖勸說畫網巾先生,被他嚴詞拒絕。于是,畫網巾先生被處死在泰寧。泰寧的儒生謝韓將他的骸骨埋葬在郊外的杉窩山,墓碑上寫著“畫網巾先生之墓”。據說,每年都不斷有人到墓地祭奠。
其實,大多數隱士多多少少都有些奇言異行。林類拾稻穗且行且歌,莊周在妻子死時鼓盆而歌,“楚狂”接輿裝瘋賣傻,阮籍窮途而哭,林逋梅妻鶴子……或許,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這些奇言異行,隱士在這個社會上才彰顯出獨特的存在意義,才發揮出其他群體所無法代替的社會價值。作為一個群體,他們就如同生長在世俗塵土中閃亮高潔的大樹,而不是鄉野山林中寂寂零落、孤芳自賞的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