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桃花,桃之夭夭。
胡蘭成說,桃花難畫,因為她的靜。我固執地用了這個“她”。桃花定是女子,屬陰。絕非梅蘭竹菊,擔當傲、幽、堅、淡的職責。它們很中性,連開花,都開得小心翼翼,生怕冒犯了誰。
可是,桃花不。一開就泛濫,一開就艷到荼縻,一開就無羞無恥。
她靜嗎?我反而質疑了。也許是靜的……女子愛一個人,熱烈到一定程度,一定靜極了,不發一言。但胸中燒著的,全是桃花朵朵。雖然桃花有粉有白有紫有紅……人們心中的桃花,或者說我心中的桃花,是粉的。也只能是粉的。有些粉面桃花的粉,有些賤的粉,有些咸濕的粉。那種誘人的粉,只能放在桃花身上。不擔當任何重責,只一意孤行地粉著。任憑別人說。
桃花,實在是有幾分艷蕩之名的。那艷里,是有幾分咸濕之氣的。如果窗外開著的恰是桃花,應了景,當然,更應了心。
世有桃花,當然要夭夭。有朋友就叫“夭夭”,我起初以為是妖精的妖。她總是和別人說,是桃花夭夭的夭。
“誰給你起的名字?”
“自己改的?!?/p>
“為何要改?”
十五六歲。春日曚昽又瀲滟,半頹的心思,看著窗外正艷的桃花,翻看著——《詩經·周南·桃夭》里面寫著: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當然心動得快折了。于是改了名字。一生愿意如桃花,夭夭得自己嫵媚曼妙。所有花草中,唯有桃花,擔得起嫵媚曼妙這四個字。是有些輕浮,是有些春日流水潺潺的瀲滟心思,是有些動蕩了。也只有桃花,把這蠢蠢欲動表達得那樣充分。
明代才子侯方域來江南創“復社”邂逅秦淮歌妓李香君,一定要有一把桃花扇。而戲劇中,有扇子出場一定和愛情有關。 《牡丹亭》中的柳夢梅,也是一把桃花扇,桃花是什么?桃花是愛情。
桃花扇是侯方域、李香君定情之物。李香君的血濺到桃花上,當然是最艷的一朵桃花。艷到這種程度,除非為了愛情。那深宮三千粉黛的春天,也是看著落了桃花在水中,慢慢往宮外流去。又艷涼又凄美。那男子之間如果看著桃花飲酒,是李白的相忘于江湖嗎?
也記得小時候門前有棵桃樹。每每春來,幾乎顧不得看那開得近乎頹燦的花,就看到小小青澀的果實結出來了。
六七月,急急地吃著毛桃子。到了年底,看春聯上總寫“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我爺爺親自手書的對聯。我偏愛新桃二字。這個新字用得多妙。
而世上的錯過,如果夾上了桃花,就顯得有幾分艷涼的味道了。
植物中,桃符是避邪的?;ú葜校一▍s又帶著幾分邪惡之態。我偏愛這邪惡,寧愿做這桃花一朵,泛濫著心思,不顧一切地愛著,或者被愛著。
世有桃花,我獨喜,獨愛,獨霸占?!?/p>
摘自《半島晨報》2011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