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溫暖

有些東西之所以叫“紀念品”，是因為它記錄了人生的腳步。

我有一個很大的扁柜，占據了家中最完整的一面墻，里面存放的每一件紀念品，都記錄了我的一段經歷，都有一個故事。其中，擺在顯著位置、看上去極普通卻讓人覺得很特別的“藏品”是一塊煤，一塊閃著光澤的煤，放在一個精美的托架上。它是我在平朔煤礦的地下親手捧回來的。壓在煤塊下面的卡片上寫著：“9號煤，干基灰分21.6%，干基硫分1.38%，干基揮發分31.1%。”每當我獨自端詳它或向朋友講解它的來歷時，伴隨著回憶心里會泛起一股溫暖，一種向往和敬意，還有警醒和思慮。

我對煤礦并不陌生，曾多次下井，有些還是全國著名的大礦。下井時，從上到下地穿戴好礦工的裝備，頭上頂著礦燈，或爬進去或乘升降梯到地心，再坐轱轆馬進入采掘現場。來到平朔煤礦井工一礦，才真正見識了什么叫“全國第一”。我們是乘大型吉普車下井并直達采掘面。其實，既不采也不掘，更不是挖，而是“割”。我跟著“割煤機”向前走。礦工們每天下井出井也是乘坐卡車。平朔煤礦的地下，像一個濃縮的地面上的高速公路網。地下數百米深處蛛網般的巷道，就是一條條相互連接的公路，其燈光、路標、信號以及各種指示牌，周密而規范。

它缺少的只是路邊的廣告，多的是安全警示語。

任何一個礦工只要想出一句有利于安全的話，就制成一個牌子，配上燈光和他的照片，鑲嵌在巷道壁上，光芒閃爍，格外醒目。每隔200米有一個“救生艙”，可供30人生活4天。每隔50米，道邊有一個自救站，備有淡水和氧氣……他們的理念是：“生命至尊，安全為天！”

我當時感覺，即便爆發一場戰爭，也未必能摧毀平朔的“地下王國”！

在平朔獲得的第一個感覺是“溫暖”。這里的生產條件和生活環境，與生產規模和所創造的價值大體是相稱的。僅一年就為國家上繳稅費81億元，創造利潤79億元，實現產值310億元……要知道煤是不可再生的資源，雖然屬于國家，可埋在祖輩生存的地方，平朔人給共和國提供的是“烏金”，是熱能，是動力，這里面也有他們的精神。正像《平朔之歌》里唱的：“共和國的爐膛里燃燒著礦工的赤誠。”

平朔地處“天下九塞之首”的雁門關外，至今還保留著古戰場的遺韻，內外長城及高高低低的烽火臺舉目可見。“草帶烽煙色，蟬為朔吹聲”，當我們登上平朔安太堡露天煤礦的大岸時，依稀聽到了角聲連連、重鼓震天。濃烈的煙塵遮住金戈鐵馬，卻擋不住詩人李賀的吟唱：“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奇怪，這塞外的風沙來得猛，走得也急，沙塵暴一退，一個令人震驚的巨大煤坑呈現在眼前。采煤工作面有幾十平方公里，全部機械化，其程序就是“鏟”和“運”。一鏟下去就是一個60立方米的大煤堆，轉頭倒進一次可裝載292噸的運煤車，然后沿著螺旋形的車道攀援而上，一輛接一輛，勢如游龍般地駛向選煤廠。即便沒有去過平朔的人也可以想象一下，那巨大的鏟車若一下一下地鏟下去，似能把地球給挖穿。一輛輛運煤車則如一座座小煤山在移動，它的一個轱轆的直徑就是3.7米……上千臺這樣的設備同時作業，該是怎樣的一種氣勢？

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現代化露天煤礦。

目前，中國是全球最大的產煤國之一，僅平朔煤礦就年產1億噸，全國還有13個年產億噸的煤炭基地。世界上約35%的煤炭產量出自中國。中國不僅是煤炭出口大國，也是世界上最大的煤炭消耗國。中國在經濟上感覺到的“溫暖”，有很大一部分來自對“烏金”的開采和燃燒。

所以，我將其稱為“黑色溫暖”。■

摘自《人生十六七》201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