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書生金融家

1841年由鴉片貿易導致的中外沖突推動了中國的開放，洋務運動和百日維新凸顯了中國主流傳統制度與國際潮流博弈的艱難和曲折。梁啟超便是在這個背景下走向政治舞臺的士大夫人物。此人的視野，學識與智慧出類拔萃，本可以有更大的歷史地位，可惜壯年早逝，奇志難酬。

盡管梁啟超與康有為的政治格局差異懸殊，但在康梁的名分定位下，他的憲政思想并沒有得到公正的評價；同樣，由于與曾經臭名昭著的袁世凱和段祺瑞合作，他的操作能力和公關才干也被后人大為低估。今天的梁啟超只是作為思想家和學者被恭敬和淡化，這是非常遺憾的。

中國金融博物館將梁啟超選入影響中國金融發展的歷史人物，期待引起各界關注，厘清中國金融現代化發軔時期一個關鍵環節。從某種意義上講，梁啟超先生是中國現代金融的奠基人物之一。

首先，梁啟超在百日維新失敗之后，流亡日本和歐美。痛定思痛，深入學習日本明治維新的整體內容。不僅著眼于工業，教育和憲政發展，還鉆研貨幣，銀行與金融，形成了一整套系統的現代金融意識。其金融思想初步形成，包括對國家信用與民間信用的分析，提出官民可以造幣自由的建議；他呼吁建立中央銀行，鼓勵發行外債和公債；特別是強調貨幣本位制，堅持從銀兩本位，銀元本位，金本位到匯兌本位的路徑。以一百年前的知識與信息局限，有如此系統深刻的觀察，實在是驚為天人。

其次，梁啟超不僅有思想，而且善于操作。他在袁世凱執政期間，始終鼓勵并堅持實施銀幣普及。親任幣制局總裁，其胞弟梁啟勛直接參與了袁世凱銀元的金銀銅比例測算。盡管時間不長，但他的影響力和執著保證了袁世凱銀元的持續鑄造超過十億枚，有效地驅逐了各種私幣、鷹洋和龍洋登，事實上統一了貨幣，造就了日后國民政府廢兩改元等金融改革的基礎。可以比較的是，與之同時的革命者孫中山和黃興則是堅決主張發行不兌換的紙幣。兩種貨幣路線之爭實際上是執政理念與對金融認知的不同。

再次，梁啟超在段祺瑞政府時任財政總長，繼續其現代金融理念，主張“改革幣制，整頓金融”，力圖用金融手段來提升政府的公共治理能力，避免軍閥的財政割據和黑金政治。他積極參與中國銀行的重組，推薦張嘉敖擔任負責人。堅持廢除官股控股，股東推舉董事制度。這在當時甚至在今天都是非常不容易的動作。張嘉敖先生不負重托，以其非凡的經營能力和市場思維，在后來的中國經濟困局中獨撐大梁，也做出了歷史貢獻。梁啟超本人直接投資股票和債券，熟悉市場，這也使他的視野超越當時的歷史。

最后，梁啟超非常重視歷史的整理。除了大家熟悉的《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等名著外，梁啟超在擔任幣制局總裁期間，委托造幣廠廠長編寫了五萬多字的造幣廠史，并精心審定題寫書名，為中國金融史增添了重要的文獻。對于歷史的態度，便是對待現在和未來的態度。梁啟超對貨幣的學養和見識，與他對歷史文獻和前人思想資源的高度尊重密切相關，值得特別提出。

今天回顧起來，梁啟超的金融觀念和視野仍然與全球當下的主流觀念一致，這是中國早期士大夫中罕見的。以梁啟超當時名滿天下的影響力，中國現代金融觀念和體系可以從錢莊票號和專制財政的土壤中破土而出，足以引起我們的歷史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