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提起《詩經》,一首首美麗動人的綺詩麗句就會浮現眼前——且看春天桃之夭夭,夏日斯螽動股,秋時桑之未落,冬季鑿冰沖沖;又見有一美人,清揚婉兮,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還有那情比金堅的誓言,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詩經》向我們徐徐展開一幅古老的畫卷,帶領我們溯洄千年前的往事,在流轉的時光中跨越歷史。
《詩經》是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收錄了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大約五百多年的詩歌。另外還有6篇有題目無內容,即有目無辭,稱為笙詩。先秦稱為《詩》,或取其整數稱《詩三百》。西漢時被尊為儒家經典,始稱《詩經》,并沿用至今。漢朝毛亨、毛萇曾注釋《詩經》,因此又稱《毛詩》。《詩經》中詩的作者,絕大部分已經無法考證。其所涉及的地域,主要是黃河流域,西起陜西和甘肅東部,北到河北西南,東至山東,南及江漢流域。《詩經》全面地展示了中國周代時期(西周、東周、東周春秋中期)的社會生活,真實地反映了中國奴隸社會從興盛到衰敗時期的歷史面貌。
除了纏綿悱惻的愛情詩,《詩經》中還有相當篇幅的戰爭詩、農事詩和政治詩。不少詩表現了青年男女的愛情生活,如《秦風·蒹葭》表現了男女之間如夢的追求;《鄭風·溱洧》《邶風·靜女》表現了男女之間戲謔的歡會;《王風·采葛》表現了男女之間痛苦的相思;《衛風·木瓜》《召南·摽有梅》表現了男女之間的相互饋贈;《庸風·柏舟》《鄭風·將仲子》則反映了家長的干涉和社會輿論給青年男女帶來的痛苦;另如《邶風·谷風》《衛風·氓》還抒寫了棄婦的哀怨,憤怒譴責了男子的忘恩負義,反映了階級社會中廣大婦女的悲慘命運。有些詩,如《大雅》中的《生民》《公劉》《綿》《皇矣》《大明》等,記載了后稷降生到武王伐紂,是周部族起源、發展和立國的歷史敘事詩。有些詩,如《周南·芣苢》完整地刻畫了婦女們采集車前子的勞動過程;《豳風·七月》記敘了奴隸一年四季的勞動生活;《小雅·無羊》反映了奴隸們的牧羊生活。
說到《詩經》,就不能不提到“詩經六義”。“詩經六義”是關于詩經分類的一種說法,“六義”說源于《毛詩序》,《毛詩序》因承《周禮》“六詩”說,提到“詩有六義”的說法。“六詩”即風、雅、頌、賦、比、興,其中“風、雅、頌”是指《詩經》按音樂的性質不同的劃分,而“賦、比、興”則是《詩經》中的三種基本表現手法。
“風”的意義就是聲調。它是相對于“王畿”——周王朝直接統治地區而言的。是不同地區的地方音樂,多為民間的歌謠。《風》詩是從周南、召南、邶、鄘、衛、王、鄭、齊、魏、唐、秦、陳、檜、曹、豳等15個地區采集上來的土風歌謠,共160篇 。大部分是民歌。根據十五國風的名稱及詩的內容大致可推斷出詩產生于現在的陜西、山西、河南、河北、山東和湖北北部等。
“雅”是“王畿”之樂,這個地區周人稱之為“夏”,“雅”和“夏”古代通用。雅又有“正”的意思,當時把王畿之樂看作是正聲——典范的音樂。周代人把正聲叫作雅樂,猶如清代人把昆腔叫做雅部,帶有一種尊崇的意味。朱熹《詩集傳》曰:“雅者,正也,正樂之歌也。其篇本有大小之殊,而先儒說又有正變之別。以今考之,正小雅,燕饗之樂也;正大雅,朝會之樂,受釐陳戒之辭也……辭氣不同,音節亦異。”故而大小雅之異乃在于其內容。
“頌”是宗廟祭祀的樂歌和史詩,內容多是歌頌祖先的功業的。《毛詩序》中說:“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這是頌的含義和用途。王國維說:“頌之聲較風、雅為緩。”(《說周頌》)這是其音樂的特點。
“賦”按朱熹《詩集傳》中的說法,“賦者,敷也,敷陳其事而直言之者也”。就是說,賦是直接鋪陳敘述,是最基本的表現手法。如“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即是直接表達自己的感情。
“比”,用朱熹的解釋,是“以彼物比此物”,也就是比喻之意,明喻和暗喻均屬此類。《詩經》中用比喻的地方很多,手法也富于變化。如《氓》用桑樹從繁茂到凋落的變化來比喻愛情的盛衰;《鶴鳴》用“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來比喻治國要用賢人;《碩人》連續用“葇荑”喻美人之手,“凝脂”喻美人之膚,“瓠犀”喻美人之齒,等等,都是《詩經》中用“比”的佳例。
“賦”和“比”是一切詩歌中最基本的表現手法,而“興”則是《詩經》乃至中國詩歌中比較獨特的手法。“興”字的本義是“起”,因此又多稱為“起興”,對于詩歌中渲染氣氛、創造意境起著重要的作用。《詩經》中的“興”,用朱熹的解釋,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辭”,也就是借助其他事物為所詠之內容做鋪墊。它往往用于一首詩或一章詩的開頭。有時一句詩中的句子看似比似興時,可用是否用于句首或段首來判斷是否是興。例《衛風·氓》中“桑之未落,其葉沃若”就是興。大約最原始的“興”,只是一種發端,同下文并無意義上的關系,表現出思緒無端地飄移聯想。就像秦風的《晨風》,開頭“鴥彼晨風,郁彼北林”,與下文“未見君子,憂心欽欽”云云,很難發現彼此間的意義聯系。雖然就這實例而言,也有可能是因時代懸隔才不可理解,但這種情況一定是存在的。就是在現代的歌謠中,仍可看到這樣的“興”。進一步,“興”又兼有了比喻、象征、烘托等較有實在意義的用法。但正因為“興”原本是思緒無端地飄移和聯想而產生的,所以即使有了比較實在的意義,也不是那么固定僵板,而是虛靈微妙的。如《關雎》開頭的“關關雎鳩,在河之洲”,原是詩人借眼前景物以興起下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但關雎和鳴,也可以比喻男女求偶,或男女間的和諧恩愛,只是它的喻意不那么明白確定。又如《桃夭》一詩,開頭的“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寫出了春天桃花開放時的美麗氛圍,可以說是寫實之筆,但也可以理解為對新娘美貌的暗喻,又可說這是在烘托結婚時的熱烈氣氛。由于“興”是這樣一種微妙的、可以自由運用的手法,后代喜歡詩歌的含蓄委婉韻致的詩人,對此也就特別有興趣,各自逞技弄巧,翻陳出新,不一而足,構成中國古典詩歌的一種特殊味道。
說到《詩經》,大多數人都會覺得浪漫無比,可事實上,《詩經》卻是我國現實主義文學的源頭,而“風雅”傳統,更是貫穿了整個中國文學史,直至今日仍對文人創作起到了巨大的影響作用。所謂“風雅”就是指體現在《詩經》“風”“雅”中的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詩歌創作原則與藝術創作精神,即詩歌創作的高尚意義和嚴肅性。《詩經》表現出的關注現實的熱情、強烈的政治和道德意識、真誠積極的人生態度,被后人概括為“風雅”精神,直接影響了后世詩人的創作。漢樂府緣事而發的特點,建安詩人的慷慨之音,都是這種精神的直接繼承。后世詩人往往倡導“風雅”精神來進行文學革新。它引導后代文人在情感抒發上尋求一個健康向上的正確的人生觀念,培養良好的審美習慣和道德情操。
《詩經》不僅在中國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對中國古代文論也影響深遠。孔子對于《詩經》的思想內容以“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 評價,并常用《詩》來教育自己的弟子,顯示出《詩經》對中國古代文學的深刻影響。他以“興觀群怨”四字總結《詩經》的教化作用:“小子何莫學夫詩?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邇之事父,遠之事君,多識鳥獸草術之名。”所謂“興”,就是說詩歌有感發人的精神的作用,可以引起人的聯想;所謂“觀”,就是說詩歌可以起到觀察社會現實的作用,能看到世風的盛衰得失;所謂“群”,就是說詩歌可以使人們交流感情,達到和諧、團結的作用;所謂“怨”,就是說詩歌可以干預現實,批判黑暗的社會和不良的政治。孔子的“興觀群怨”說對后世的影響極大,成為后世文學批評的一個標準,影響了我國文學中現實主義傳統的形成。
所以《毛詩序》如此說:“詩者,志之所之也,在心為志,發言為詩,情動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情發于聲,聲成文謂之音,治世之音安以樂,其政和;亂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國之音哀以思,其民困。故正得失,動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