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讓我忘記

2013年注定讓我難以忘記。

4月4日下午，單位召開了職工招聘大會，吃苦耐勞的我十分意外地成為落聘人員中的一名。

我終于明白這個世界并不是我想象的那般美好。雖然心情壞到極點，但我深知紙包不住火，找了一個妻子高興的時機，婉轉(zhuǎn)地告訴她我落聘的事。妻子正微笑的臉霎時晴轉(zhuǎn)暴雨。她罵我是個窩囊廢，由機關(guān)干到了道班，現(xiàn)在連最艱苦的道班也呆不住，還被單位拋棄。我說這是公路體制改革的結(jié)果，作為一名職工只有服從。你千萬別傷心。

一場驚天動地的吵鬧之后，妻子大喊離婚。你寫協(xié)議，三天后我回來簽字。說完，帶著兒子走了。

我在一日三餐中掙扎，更在命運突變中神傷。有一句名言說得好，要改變命運，先改變自己。我想改變命運，也為之奮斗了十多年，可直到今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依然沒有絲毫的改變。沉默低調(diào)，老實剛正。唯一改變的，就是我臉上增加的皺紋。妻子是一個虛榮心強又多愁善感的人，我既然不能帶給她所需要的，那么就隨她的心愿吧。

妻子三天后回家了，臉上依舊掛著厚厚的一層霜。我和其他六名同時落聘的工友度日如年，焦心地等待著上級的分配結(jié)果。在這期間我能做到的，就是給妻兒做好一日三餐，給他們分手前最后的溫暖。

半夜，當我起床小解的時候，妻子臥室的燈亮著。我從門縫中看到，兒子在床上睡得正香，地板上鋪著那床我從道班帶回來的被子，已拆洗得干干凈凈。妻子跪在上面，正在燈下瞇著眼睛把線從針眼中穿過。一下，兩下，三下……

我徹夜難眠！

第二天，四月和煦的陽光普照著小城，我感到的卻是陰霾密布和無限惆悵。我不知道這一天是怎么度過的。華燈初上的時候，兒子亮亮拿來了一幅畫讓我看。我沒看那幅畫，問兒子，作業(yè)寫完沒有？兒子說，今天作業(yè)不多，我早就寫完了。爸爸，你看我這幅畫畫得好不好？

畫面上是一座美麗的小別墅，院里有水龍頭、花園和一大片綠油油的菜地。后院是一條清澈的山澗，里面有魚兒游動。小別墅的前面是一條長長的公路，既是公路也是街道。街道上有很多人，好幾家商店和飯店。

兒子說，爸爸，你去年上班的那個地方不好。沒有水，沒有人，沒有菜，沒有商店。我們睡覺的時候還停電，媽媽和我都被凍醒了。你就要走了，這回你去的地方一定很好吧？

兒子的話讓我心頭一顫！

2012年，我在陜甘交界的峰山道班干了整整一年，那里正如兒子描述的一般，苦。

大年初三到初五是我值班的日子，妻子為我包了有生以來最難忘的一頓餃子。陪我上路巡查，說話聊天，破冰取水，那些快樂溫馨歷歷在目，而我給他們娘倆的只有幾餐清淡掛面，空曠寂寥的大山，以及大山深處特有的過年的太陽。

看著亮亮的畫，我強忍著沒有流淚。

我對兒子說，爸爸這次去的道班就像你畫的這樣漂亮。是在千陽公路段的千陽嶺道班。那里有很多房子，有自來水，有大片的菜地，看電視很方便。道班在一個小鎮(zhèn)上，有好幾家飯館和商店。最重要的，那個道班有好多叔叔伯伯。以后，爸爸就不寂寞了。

兒子說，千陽嶺是不是有一千個太陽，那里是不是很熱？

我說，當然不是。那是一個地名，像太陽一樣溫暖。

正說著話，我聽到房間里傳來妻了幾天來唯一的一次說話，亮亮，進來。

兒子出來的時候，趴在我耳朵上說，媽媽問你什么時候走。

我說，明天中午兩點。不過，爸爸一點半就得走。單位車送我們?nèi)ァ?/p>

這天晚上我又一次失眠了。不是因為我的謊言，而是兒子的那幅畫。九歲的兒子把心中最美好的東西都送給了我，而我給兒子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中午很快就到了，除了離別的傷感之外，還有一塊石頭重重壓在心頭，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到底該不該拿出來？我最后決定乘妻子午休偷偷溜走，不給她追問的機會。

我把行李塞進出租車后備箱時，抬頭最后望了一眼二樓那扇熟悉的窗戶。

天！

我看到兒子小小的腦袋和妻子的腦袋靠在一起，正在窗前看著我。

我再也忍不住，鉆進出租車淚如雨下。

那個畫面成了我永久的傷痛。

誰能讓我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