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例外”的是,他兒子是村里早些年唯一走出去的大學(xué)生,那時候大學(xué)生忒稀罕,這讓老趙很驕傲。
72歲的老趙抽煙很兇,每天至少兩包以上。
他經(jīng)常在煙霧里咳嗽,緊一陣慢一陣的,有時候劇烈一些,就會吐出一些黃白相間的黏痰來,這讓周圍的人很不舒服。老趙常常胸悶氣短。兒子帶他看過醫(yī)生,又是拍片子又是照B超的,醫(yī)生確定是肺氣腫,說只要你不戒煙,神仙也治不好你,吃藥只能緩解一下。
老趙說:屁!我都抽一輩子了,要不讓抽了,就算多活幾年又有啥意思。
兒子說:醫(yī)生都說不戒這哮喘治不好,爹,您就戒了唄。
老趙大眼一瞪,沒有這煙氣頂著,我這痰想吐也吐不出來,你要憋死我啊!不戒,死也不戒!
老趙拿了二百多塊錢的中藥西藥,倆手一甩,又回到了農(nóng)村,繼續(xù)吐那淡藍色的煙霧。
當(dāng)然這也不能全怪老趙,他的確是上了大癮了。在他很小的時候,爹在地里干活,他和倆姐姐跟著在旁邊薅草,只要歇息的時候爹就會拿出煙袋,“小子們累了吧?來,咂幾口提提神。”所以他從記事起就學(xué)會了抽煙,兩個姐姐也是一樣,他們家簡直就是“香煙世家”,所以說“抽了一輩子”這話一點也不夸張。
這一輩子,他抽的煙從小時候的每天幾口、幾棵逐漸發(fā)展到了兩盒以上,抽的內(nèi)容也從煙葉、植物的葉子,發(fā)展到后來的“一毛找”,再后來就是兩毛的大前門、白蓮,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到了現(xiàn)在物價飛漲,生活水平提高,村里人大部分都抽起了將軍,老趙也不例外。
老趙“例外”的是,他兒子是村里早些年唯一走出去的大學(xué)生,那時候大學(xué)生忒稀罕,這讓老趙很驕傲。兒子現(xiàn)在某市機關(guān)任職,公務(wù)員,一直在升遷,只要有時間就會帶著媳婦孩子來探望他,每次都少不了給他帶幾條將軍煙,誰讓老趙好這一口呢。
兒子也會給老趙帶幾盒其他的香煙,南京啦,人民大會堂啦,有些是外國煙說不上名字來,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兒子說都是外出旅游或者學(xué)習(xí)買的紀(jì)念品。老趙這人一點也不吝嗇,稀罕些的香煙絕不會獨自享受,總會在人群中散一些。打麻將的地方人多,加上看熱鬧的,一盒煙很快就會分完。聽著大家對他和兒子的贊譽,他砸吧著嘴將香煙抽得滋滋響。說兒子有出息,村里要是有誰需要兒子幫忙的盡管開口,大忙也許幫不上,小來小去的肯定沒問題。村里人點頭說那是那是,有的拿起打火機來幫老趙點煙,老趙瞇著眼睛很是享受,連咳嗽聲也變得清脆起來。
有一次,兒子給老趙帶了一盒冬蟲夏草,煙盒金黃燦燦的,很漂亮。老趙在第二天打麻將的時候把煙拿出來給那些牌友分享,大家一見就說:喲!冬蟲夏草?知道這個藥材很貴,不知道還有這牌子的香煙呢,一定不便宜吧?多少錢一盒?
老趙說我沒問過這些,兒子只說讓我嘗嘗。來,大家都嘗嘗好抽不?
牌友們很珍貴地把香煙先放鼻子上聞聞,然后放進嘴里點燃,很仔細地抽一口,嗯,是不錯,好抽著呢。
香吧,哈哈。老趙打電話給兒子,說大家都說這個煙不錯,很貴吧?
兒子說不貴不貴,您要喜歡我再給您帶,不過您別老在外面顯擺啊,這樣不好。
老趙說這有啥?我不能吃獨食,這也不是你爹的風(fēng)格。
老趙美美地摁掉手機,對大家說回頭咱兒子再給帶幾盒來抽抽。
第二天老趙依舊去打牌,有個牌友就說:老趙啊,我們家孩子在網(wǎng)上查了,說昨天你給那香煙很貴,100多塊一盒呢,這一盒煙得買多少糧食啊。你看電視新聞?wù)f現(xiàn)在整治這貪污腐敗之風(fēng)可嚴著呢,咱農(nóng)民家孩子能走出去不容易,可要注意啊。網(wǎng)上還說了,根據(jù)照片上一塊手表就能查出一貪官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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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43頁)老趙“啪”的一拍桌子,那些剛壘好的麻將塊掉下陣來,幾張骨碌碌滾下了桌子,他騰地站起來,你胡說什么!咱娃不是那樣的人。
老趙再也坐不住了,他打麻將的心情被這句話攪和得一點也沒有了。他氣哼哼地走回家去。
他拿出電話,給兒子打過去,老子要戒煙!從今之后再也不抽了。你也得給我戒嘍!
兒子一怔,爹,這是好事啊,只是,您怎么忽然就想起戒煙了呢?
老趙說,你別管,反正就得戒,都得戒!
兒子說好好好,都戒,這樣吧,我明天正好有空,就回家看您!
好,來吧,我正好想見你呢!
老趙撂下電話,氣呼呼地拿出一根煙放在嘴巴上,又猛地拽掉,狠狠踩在腳下,碾碎了。
他想,該怎樣和兒子談?wù)勀亍?/p>